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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落在秋天的一場初雪。漫天紛飛的雪花提前將冬意引領至此──

  一片清香的初雪落在白海棠的花瓣上,更添其清麗風韻。

  冷冽的冬意、雪花般冰冷的氣息,眨眼間卻又了無痕跡……

  從半山腰望去,沿著蜿蜒的山坡路持續向前行進,不需半個時辰,便能看見棟木屋佇立在山頭上。

  「月兒明、風兒靜……枝頭夜梟輕聲鳴……懷中寶寶睡安寧……」

  一個男子懷中擁著哭鬧的嬰兒,口中柔聲地唱著搖籃曲,直至其沉入夢鄉,這才將包袱巾於床榻上攤平,隨後輕輕地將嬰兒放在上頭。

  輕撫著那雙柔嫩的手臂,感動之情猶如昔日般在心底反覆翻騰著……

  下一秒,他的神情卻彷若滲入了千頭萬緒般,滿懷心事地步行至花園。斂下的黑睫卻掩住其眸中的心思,教人無法猜透。

  轉眼間,方才於苑中飛舞的蜻蛉已棲息於小水池旁的石子上。

  視線像被吸引般地移向水池,男子褪去了方才苦思的面容,似在發楞。

  那頭烏髮低束成垂至腰間的馬尾,為其添了抹靜謐的氣質。濃緻的五官也染上了層淡淡的憂鬱,襯著那襲頤長體態的月牙色長袍,更顯俊逸。

  男子的名字喚作夜殷。

  冷冽寒冬即將君臨於此,但他的腹中心事卻沒有隨著秋風的吹拂一掃而逝。

  黯然地望向即將步入凋萎的花林,徒留下遍佈枝頭上的白海棠。其純白無瑕的雪白瓣葉,又像是一團團柔軟的棉絮似的,綴飾著清冷的秋意。

  忽地,他聽到一絲嘆息,豎耳聽去卻又了無蹤跡。

  很好聽,我會再來的……

  一股冰涼的嗓音忽地隨著清風捲入屋內,進而襲上耳畔。

  這股語調雖顯得生澀,卻也隱隱揉進了絲暖意。

  他怔了下,但不到半晌便接受了這副宛若呢喃的冰冷語調──

  很好,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有個人陪伴總是好的。

  這個家太大、太冷清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妹妹的誕生雖如願以償地替家裡添了股生氣,但他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年事已高的母親因產後耗盡體力,如今臥病床榻,再也無法顧及家庭生計,也因此,他攬下了家中的大小事,並獨自照顧還在強媬中的妹妹。

  雖然辛苦,也幸虧日後結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雖然他們的拜訪次數不多,卻也為家裡增添了不少熱鬧時光。但此為後話。

  總言之,那晚的奇妙經歷始終讓他難以忘懷。

  是誰都好……如果你也啜飲著孤寂的話,不妨一同作伴吧。

  他老是如此望空思忖著,並殷殷期盼著對方的到來。

  殊不知那場莫名席捲而至的暴風雪,真的替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禮物──

  是夜。

  外頭的地面已覆上了層薄薄的霜,四周寂然無聲──像是萬物皆陷入沉眠般,只聞捲起漫天飄零落葉的颯颯風聲……

  夜殷獨自待在書房裡,一盞搖曳不定的燭火微明微滅地閃爍著,襯著他憔悴的面容,更顯蒼白。

  約略半刻後,睡意驀地侵襲而來,他揉了揉略顯酸澀沉重的眼皮,起身吹熄燭火,準備入寢。

  就在準備脫鞋之際,他卻愕於投射在牆上的那抹黑影──那並不屬於自己,而是一抹體型嬌小纖細的黑影。

  見景,夜殷的睡意頓時消去大半,他連忙側首望去──

  一個身襲雪白衣袍、頭上飾有雪花蛾兒的女子正靜靜地佇在門前。

  過長的袍子遮住她的柔荑及雙腳,只能隱約瞧見那副冷豔的面容。

  那襲袍子對她而言似乎太大了些。夜殷下意識心忖。

  對方似乎只是個尚未成年的孩子。

  放心地褪去了心底的恐慌,但他依舊對她出現的時刻感到質疑。

  「妳……是從哪兒來的?」他問。

  山腳下確實還有村落,但就她身上的奇異裝束看來,並不像是那裡的村民。

  女子沒有答話,只是舉起柔荑,輕甩長袖,俐落地朝身側劃了道半弧。周圍的空氣頓時急遽降低,他的眼前進而濺起了顆顆水珠……

  不,是更加冰冷的觸感──是雪珠!

  夜殷舉起手背抵擋,同時不由得緊閉上眼睫,承受這陣冷冽的刺痛感。

  當他再度睜開眼時,她已來到了他的面前──

  除了全身雪白之外,她的身形也正同那抹黑影般纖細玲瓏。銀白的髮絲披散肩頭,沾染著顆顆晶瑩雪珠,竟也猶如配戴在髮上的垂飾般,更添風韻。頭上的雪花蛾兒則是襯托出她的冷艷外表。

  還有那雙看似能穿透人心的蒼芎色水眸……就在他方嚥下口唾液之際,她忽然微抬雙眸,一臉冷峻地開腔道:「我叫雪。」

  這副嗓音意外顯得稚嫩,和那副冷艷的神情差異甚大。

  夜殷不禁怔住了。

  「我……想再聽一次那天的曲子。」毫不畏懼地逼近他,雪再度微啟朱唇。

  曲子?

  暫時忘卻那對冷冽的雙眸,夜殷一時摸不著頭緒。

  她意指的是哪天的曲子?夜殷不禁陷入追憶之中──這段日子以來,他不是待在書房裡練習書法,就是哄誘湘兒入眠,有時則服侍母親更衣解溺,就這樣日復一日、日復一日……

  何況近日母親的病情日趨加重,為了買藥材熬煮藥湯,他甚至在山腳下的村莊與自家的屋舍間來回奔波,根本毫無心情吹奏那根擱置在櫃上的洞簫。

  何來曲子之說?

  「我不懂妳在說些什麼……」話落,他忽然憶起湘兒最近的情緒有些喜怒無常,也因此,他甚至懷疑起自己是否照顧不周……驀地,記憶片段快速倒轉──

  只記得當時為了哄她入眠,他唱了首搖籃曲。

  她是指那一首嗎?

  為了映證自己的猜測不是虛假,他柔聲地從前頭開始哼起,並在同時暗自端詳起雪的神色──那對蒼穹色的雙瞳果真在頓時滲入了絲迷惘……

  歌聲乍然停止,雪又恢復方才的冰冷姿態。

  「這就是妳那天聽到的那首歌,對嗎?」會意般勾起笑弧,他柔聲問道。

  但雪只是撇開視線,冷冷地盯著他背後的燭火,似是默認了。

  夜殷差點因她的可愛舉動而失笑出聲──

  他再度啟唇吟唱起那晚的搖籃曲……

  剎那間彷彿又瞥見了那雙悄然浮現的空濛蒼穹。

  「是你……對吧?」霜伶兀自出聲打斷這個故事,直接道出癥結所在──

  「你是夜殷,而我……是雪,對嗎?」

  儘管故事被迫斷得有些突兀,但漠依舊顯得泰然,拂上她冰涼的髮絲,微垂眼瞼,不發一語。

  「妳曾經是雪,但現在卻不是。而我少了妳,只願不復存在。」

  「為什麼……我無法理解。」霜伶不禁微蹙起眉。

  「妳會懂的。」漠微微牽起一絲笑意,「想聽看看嗎?那首搖籃曲。」

  沉默不到半晌,霜伶緊抿著唇瓣,隨後輕輕頜首。

  下一刻,溫柔的歌嗓悠然響起。宛若月光下流洩的優美音符──

  「晚安,霜。祝妳有個好夢。」垂眸凝視著漸入夢鄉的清麗面孔,漠悄聲地彎起抹笑弧,柔聲輕喃道。

  剎那間,他彷彿又望見了那雙冷艷的蒼穹色眼眸。

   佇立於床榻旁,他在她的額上輕柔地印下一吻。

  驀地,殤的氣味縈繞至整間室內,久久迴旋不去……

  隔天一早,霜伶魂不守舍地待在工作室裡頭,甚至忽略了早餐時間。

  傻愣愣地望著那抹當初引以為傲的素描作品。再度憶起那番縈繞在腦海中的句子,不由地陷入陣迷惘──

  妳曾經是雪,但現在卻不是。而我少了妳,只願不復存在。

  咀嚼著漠昨晚說過的話,只是當時思緒全讓睡意給傾沒了,唯獨記得的一句話,便是這番近似呢喃的細語。

  此時的她似乎也意會到,追溯前世的潛在渴望,儼然早已僭越了理性……

  如今她再也無法抑止渴望下文的衝動。

  如果真能藉由回溯前世填補其遺憾,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感到痛苦了。

  回溯這世的人生歷程,有太多坑洞仍需填補,造就這些缺陷的原因,或許正與前世有著若干相連。若是這樣,她願意聆聽,反正時間多的是──

  她將會一直聽下去。

  之後,十九樓的小窗戶總是透露著點微弱的亮光,與漫天星辰相互輝映。

  剩下的時光,也能夠容她慢慢聽漠闡述著,那段淒美且哀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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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