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我想我們得先走了。」
陪同那位始終沉靜的男子站在陽台前,Hellen忽然伸了個懶腰,瞥了眼欄杆外的景色,難得正經地開了腔。
「對了,Hellen,我一直想問妳,他是……」霜伶順勢吐出心中的疑惑。
「哦,他是佑凜,」聞言,Hellen的唇角抿起道柔緩的弧線──「就是那位協助我製作禮服的得力助手。」
「對了,那就是槴子花嗎?」
瞥了眼腳旁的盆栽,遂又望向及肩高度的雪色芳菲,Hellen好奇地詢問道。
霜伶頜首,眼神卻悄悄飄到那個喚作佑凜的男子身上,一時間竟分了神──
他真的好沉默。
「霜霜,聽說妳現在還有在畫畫,不知道可不可以欣賞妳的作品?」小瑩在她身邊猶如一隻雀兒般嚷個不停,「可以吧!好不好嘛──」
「可是……」她的神情因羞窘而泛上了層紅暈,「那裡很亂,我的畫室其實也是倉庫耶……妳不會想看的。」
一想到畫架旁盡堆滿了紙箱,還有風扇、垃圾袋,再加上一面穿衣鏡……她婉拒的念頭就更加堅定了。
「不會啦──這我可以理解,讓我看看那幅成果展的見面禮就好──」小瑩仍不死心地攬住她的手臂,眨巴著雙睫,懇求道。
「沒關係啦,霜霜。」Hellen走到她的身畔,眼神揉進了絲促狹,「畢竟成果展那天妳還是得拿出來示眾呀,對吧──」她還刻意在尾句拉上長音。
「那……」聞聲,她的背脊不自覺發寒了下,「進來請小心。」
最終還是屈服了。
輕嘆了口氣,霜伶推開房門。
放眼望去盡是散佈一地的紙團,鮮少收拾過──這壞毛病一直沒有改過來。
但她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看見他們彷若無視般踏了進去,著實讓她暗地裡鬆了口氣。
「哦──」小瑩首度輕呼了聲,視線定定地望向那擺滿畫冊的木櫃。
其實他們根本不是來看畫,而是純粹想參觀畫癡的世界吧。見景,霜伶悄悄翻了個白眼,有些嘲諷地忖道。
將目光移至牆上那排裱框的作品,她的喉中不禁感到股微微的澀意……又宛若是血水化開的甜腥味。
「這是紀錄繪畫的成長歷程。」她是這麼對他們說的。
但說罷卻又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口乾舌燥。
舔了舔嘴唇,只覺當初那股鹹濕的味道再度染上唇瓣……
一時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說謊……這樣冠冕堂皇的說詞。
因為怕他們提及到她不想碰觸的話題嗎?
猛然搖了搖首,她試圖抹煞即將湧出的情感,隨後別過首去──
「霜霜?妳怎麼了?」似望見了她的那番舉止,小瑩滿臉困惑地問道。
「沒事,可能是早上沒睡飽,突然有點累。」她勉強笑了笑。
「哦……也是,誰教Hellen那麼早就打電話給妳,也難怪妳沒睡飽吶──」
說到這裡,所有人又哄堂大笑。
見景,她也斂下眼睫,趁勢掩住眸底的黯淡,和朋友們一同笑了開來。
*
直到眾人終於離去,她忽然覺得很疲憊。
又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狽了。
將臉埋在膝蓋裡,她獨自坐在沙發上,像個刺蝟一樣,緊緊綣縮成一團──
第一次發現這間屋子是如此冷清,就連周圍的空氣也染上了股陌生的氣息。
心憶及此,她將身子縮得更緊了。
靜靜聆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吸氣、吐氣、再吸氣……驀地只覺時間好像靜止了似的,思緒宛若柔荑滑過水面,輕泛漣漪,卻是毫無波動──
隨後,平靜無波的水面忽地緩緩扭曲變形,彷若是用指尖輕輕撥動水面而刻劃出的線條,進而暈染出一張慈藹的溫潤面容──她一心想湊近看個仔細,但其五官卻是迅速地以水珠交融成一塊兒,根本看不清面容。
好冷。
她的眼前忽然被一片漆黑所籠罩,空虛已主宰意識,嘴唇忽然哆嗦了下,她不由得感到一陣暈厥,彷彿忽然間失了重心──
再度恢復觸覺之際,身子卻宛若墜入冰冷的河水之中,顫慄不已。
好冷。
忍不住雙肩的顫抖,驅散不去的寒意正迅速地鑽入她的體內──
清冷的空氣環伺屋內,不再具有以往熟悉的歸屬感。心忖及此,頓時使她感到無地自容……
好冷、真的好冷。
……鹹濕的液體忽地觸及唇面,她猛然尋回意識。
方抬起首,盈滿眼眶的淚水卻將眼前的景象暈染開來──
仔細想想……還有什麼足以構成說服她繼續存在的理由?胡亂抹去淚水,霜伶仍緊抱住膝蓋,十指緊緊交叉,彷彿這樣才有安全感。
幫朋友打扮得美美的一直是我的願望嘛。
腦海中驀地想起Hellen大方坦承的話語,她下意識牽起道溫柔的笑弧……
暫時寬下心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猛然想起還在房裡的漠,一股好奇心頓時湧上心頭……因為房裡一直沒有什麼動靜。
轉念一想,漠也不可能睡到現在吧。
陡然瞥了眼牆上的時鐘──現下已經四點半了。
「漠?」上前敲了敲房門,她輕喚了聲,隨後試探地將耳朵湊近門板,但房裡依舊毫無動靜。
迫不得已,她只好屏息打開房門──
漠正倚著窗,背對著她,靜靜望著外頭,似在那兒站很久了。
「漠?」她欲走上前,擰起的雙眉挾入了絲困惑,當下嗓音不自覺放輕──「抱歉,剛我朋友來訪。」
「嗯,我知道。」他仰起首,語調中含有一絲欣慰,「妳很開心吧。」
聞言,霜伶不禁略微詫異地挑起雙眉。
「我讓你今天一整天都關在房內,難道你一點都不怪我嗎?」
「為何要怪妳?」漠淡然一笑,「妳並沒有強迫我不能出去呀。」
經漠這麼一說,反倒害她愣住了。
他總是無時無刻都能摸透她的心思,並確實配合她的期待。
「可是……」她微微蹙眉,隱約察覺到什麼不對勁,卻遲遲說不上來。
「別想了,妳應該也累了吧。」漠斂眉掩飾眸底的倦意,隨後開了腔──「我也想先休息了。」
「咦?可是……」第一次被漠駁回,霜伶的神情明顯溢上了層無法理解的恐慌。
兩人間又忽然隔起道言語上的藩籬,讓她一時不知該從何招架……
赫然想起方才的心靈已讓湧現的往事給折磨得狼狽不堪。
難不成是他有所察覺才這麼說嗎?
對,漠曾經說過,她的悲傷足以使他分神──是這樣沒錯吧?
「嗯。」她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只輕輕地應了聲,便不再出腔。
*
接連一個禮拜,她靜靜地一個人上網、作畫、研究食譜……
宛若又回到了獨自生活的那段時日。
直到星期五那日,她忽然接到郵差送來的包裹──是Hellen寄來的。
在打開包裹的那一剎那,她看見的是件雪色的短禮服,材質是光滑的緞面,露肩平口,下頭裙襬抓皺,領口上則縫有些許湛藍色的亮片。
樣式很簡單,但正是她喜歡的風格。
包裹旁邊還擺了支唇蜜。
悄聲地將穿衣鏡搬到房內,笨拙地拉上禮服的拉鍊,霜伶挽起頭髮,望著鏡中那張彷若成了陌生的面孔,她的雙手不安地又扯又拉,好像一時還無法適應這股冰涼的觸感──
等到心情逐漸鎮定下來後,她赫然發現這件禮服極為貼身,這才鬆開緊扯住裙襬的雙手。一想起要穿成這樣外出,她的雙頰驀地泛上了層紅暈……
胸前的湛藍色亮片更是為眼前的人兒添了分嫻熟溫雅的氣質。
看來沒有必要叫Hellen修改了。赫然想起禮服上的紙條,霜伶心忖。
成果展就在下禮拜了。
望著放在木櫃上頭的唇蜜,她緊張地嚥下了口口水,心底卻忽然想到──
要是漠看見她穿成這樣會做何感想?
這個問題還持續不到一分鐘,她猛然想起那幅槴子花還沒拿去錶框,這才手忙腳亂地褪下了身上的禮服。
方換上了平日的休閒T恤,她的視線再度落向鏡中──
望著那副滲上層薄汗、滿頭烏髮凌亂不堪的面孔,她不禁勾起一絲苦笑。
算了,不該又在此時起了逃避的念頭──姑且這次就縱容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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