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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頂著瑟縮的身子,夜殷方走近山麓,只覺陣陣寒氣襲入體內。

  望著漾漫在空中的豆粒般白雪,不僅沒有袪除寒意,反倒教人心生顫慄。

  這兒不顧季節的轉換,依舊頑固地保留著一片冰天雪地。

  他停下腳步,眼神幾乎掃遍了四面八方,只為了尋獲雪的身影。但憑藉著現下單薄的衣衫……想必自己也會在不久後面臨凍結的命運吧。

  想到此,他不禁暗罵自己的魯莽。

  循著蜿蜒小徑走入谷中,只見兩側谷壁皆覆上了層厚重的白雪,視線所及之處盡是一片白皚皚的景象。見景,不禁令夜殷感到有些心慌……

  總覺得自己彷若已經迷失了方向──

  現下究竟又該何去何往?

  微微打了個哆嗦,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忽地像是瞧見了什麼似的,不顧此時嘴唇已凍得發白,這便疾步朝前奔了過去──

  只見雪地上有數個大小不一的坑洞,痕跡還很新,似乎是不久前才形成的。

  最令他愕然的是,就在這片雪地的不遠處……雪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

  「雪!」在看見雪的那一剎那,夜殷的思緒頓時變得異常清晰──「醒來呀!雪!為什麼妳會躺在這兒!」

  莫名的惶恐湧上心頭,他害怕到忘了寒冷、也忘了早已凍得發紫的唇瓣,更忘了瀕臨麻木的四肢,只一心焦急地搖晃著雪的身體,企圖尋回她的意識。

  忽地,雪虛弱地呻吟了聲,似還有一絲氣息。

  「雪,再撐一下,我這就將妳救出去……」見景,他急迫地欲將她揹起。

  「不、不要……」雪用剩餘的力氣推開他的背脊,身子再度落至雪地之上,輕喘著氣──「你……這兒不是你能來的……快逃。」

  只見她緊閉的眉睫沾染上雪花,呼出的氣體皆化作雪白的精氣逝去。

  「不,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雪!」

  「逃……快逃……」勉強掀動唇瓣,雪的身子幾近呈現透明,就像即將要與這片雪地溶合似的,猛地又見她咳出了口雪白精氣──

  夜殷旋即跪坐在雪地上頭,試圖將雪抱起,豈料方觸及到雪的身軀,他卻猛地驚覺到,自己竟像是捧著蟬翼般,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意識到雪即將殞落的事實,他的眼眶下意識益發灼熱。

  猛然想起逝去的父親,還有身子孱弱的母親,面對這些困境他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地任由命運將他身邊的人們一一奪去──

  不僅殘酷地奪走了父親的性命,日後也接連奪走了母親的健康。

  想當初,他以為雪的出現便是上天施予的眷顧,但如今,他卻仍無法脫離那副無形的枷鎖,只能任由命運再次奪走能夠治癒他心靈的重要伴侶。

  他不甘心呀!

  心憶及此,他不禁更加痛恨起自己的存在。

  就因自己倖免存活於世,卻導致身旁的人必遭受到牽連──

  捧著雪即將化散而去的身軀,夜殷咬緊唇瓣,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深感憤恨。

  直到一股突如其來的血腥味緩緩地滲入舌尖,他這才稍微拉回意識。

  「對不起,是我失了承諾……」望著懷中的人兒,不顧自己的唇瓣已被咬破,夜殷的眼神顯得渺茫,彷若不屬於現下。

  「逃、快……」忽地,雪像是感受到什麼般,極力地想掙開他的懷抱。

  甜腥味依舊殘留喉中,他的思緒頓時全攪和成一塊,只能用剩餘的意志力與之搏鬥,雙眸僅剩的光采也早已讓這片惡劣的環境所佔據,顯得空茫。

  「不……我不想任由身邊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離我而去,至少讓我陪妳到最後……」夜殷幾近恍神地喃喃自語。此時他的四肢已宛若鉛塊般沉重、難以負荷,其身子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鐘便會癱倒在地。

  滾,愚蠢的男人,別弄髒了這塊土地。

  忽地,一股冷豔且隱含威嚴的嗓音傳入他的耳畔,但卻不見其身影。

  周圍的氣流頓時有了轉變。

  狂風激濺起大片雪花,雪地上瞬間迅速形成了數個迷你漩渦,在他身旁蓄勢待發地打轉著,而挾帶其中的碎石則紛紛無情地擊在他的身上。

  「誰……」話未說完,他已大致聯想到對方的真實身分──「求求你……要我付出什麼都好,只要放了雪……」

  ……為了一個失敗品執著於此,人類果真愚蠢至極。

  對方仍無意現身,但那副嗓音卻帶著絲輕蔑,似乎對這番說法嗤之以鼻。隨後頓了下又繼而說道──

  虧妳還特地帶來這個食糧,但固執於妳的愚蠢男人,吾可嚥不下去。

  「不、不是……」雪似乎很是惶恐,但如今已是氣若游絲。

  聞言,夜殷的心緒驀地由哀傷轉為憤怒──「失敗品又如何?雪不曾加害於人,你沒資格奪走她的性命!」那副嗓音早已顯得低沉沙啞,難以辨清。

  這是這兒不變的懲戒,正因她是失敗品,容易讓情感左右……

  嗓音驀地中斷。

  方才還在身旁打轉的漩渦忽地浮至谷壁前,緩緩地凝聚而成,進而化作了位身著雪色衣裳、腰隻纖細的長髮女子。

  她也是雪女。見到來人,夜殷下意識心忖。

  「失敗品也會帶給吾困擾。」雪女接續方才的話語,小巧的唇角繼而揚起了絲蔑笑──「這點……你應該也能體會吧。」

  「妳……」察覺到這個雪女得知他的身世,夜殷不禁感到震驚不已。

  是的,聽聞母親說過,產下他的過程並不順利,當時差點遭遇產後血崩的危機,待她再度清醒之後,不但沒有慶幸自己逃過死劫,反倒以為孩子沒了而感到自責不已。

  沒想到在那之後竟從那灘血水中撈出一個嬰兒──

  只是身形明顯地小了一圈。

  奇妙的是,起先眾人都以為無望,但他最後卻出乎意料地存活下來了。

  夜裡的那抹殷紅。那時的景象已深刻地烙印在當時的人們眼中。

  「曾跨越幽冥的你一旦倖免存活,日後將注定使身邊的人遭受無妄之災。」

  眼前的雪女輕巧地佇立在岩壁突出的石塊上頭,眸中充滿鄙視之情。

  「所以吾沒能立即察覺到你的到來,沒被凍死算你僥倖。」話落,她便欲化作風雪散去。

  「等等,妳不該擅自取決他人性命!要我付出什麼都好──」眼見最後一絲希望即將離去,他幾乎是聲嘶力竭地朝她吼道──「別走!妳聽到了沒──回答我呀!」

  這番嘶啞且難以辨清的怒吼,只引來雪女的最後一瞥。

  見其懷中的殘破軀殼正逐漸消散,襯著他一臉憔悴的面容。見景,雪女的唇角再度揚起了絲蔑笑。

  「吾決定了。要與她共葬此地,亦或是陪完母親最後一程,吾將看你如何抉擇。」這次話落,那抹雪白修長的身影也同時隱沒在大片風雪之中。

  但夜殷一時反應不過來,當下力氣也幾乎用罄,只能抱著雪的身子,意識逐漸陷入昏沉……默默地承受著朝他倆席捲而來的沁寒雪花,卻毫無抵抗的氣力。

  忽地,有幅模糊的畫面逐漸自腦海中成形,彷彿是透過瀕臨死亡的雪,試圖傳達他最渴望得知的真相似的,就在乍醒時分,一一閃過眼簾──

  湘兒正躺在床榻上,而雪則靜靜地坐在床畔前,手中持著本詩冊。

  見景,夜殷不由得感到震驚萬分。

  這不是他的寢房嗎?

  隨後忽地聽見冊子掉落在地的聲音。雪像是看見什麼般,神情顯得極度惶恐,想逃出房間,全身卻又像是被透明的繩索束縛住似的,動彈不得。

  「不能再待下去……回來吧……」一股略帶威嚴的嗓音驀地響起。

  此時夜殷已能猜出對方的真實身分,但他依舊感到震懾不已。

  要是他當時趕回寢房,又能夠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嗎?

  「請允許我留在這兒,我……我還不想離開。」雪頓時顯得有些怯懦,與平日冷艷的神情簡直是大相逕庭──思緒還沉浸在這段回憶裡頭,畫面卻忽地就此中斷了。

  萬物俱寂的雪地再度映入眼簾,夜殷的心情卻始終無法平復下來。

  憶起過去種種,如今徒留他一人啜飲孤寂……再度品嘗死別的苦澀。

  在這般酷寒的惡劣環境之下,依舊沒有奪走他流淚的權利──

  「夜,這樣的日子還會有下一次嗎?」

  「當然。明日、後日,只要妳想來,我都會陪著妳。」

  當初的承諾,早已隨著懷中人兒的殞滅而煙灰飛滅。

  「一從梅粉褪殘妝,塗抹新紅上海棠。季節轉換本就如此,為何雪女就不能嚮往春意呢?」耳邊再度響起雪夢囈般的細語。

  夠了,都足夠了。

  縱使當下痛徹心扉,卻還是無法抑止不斷湧出的淚水,只能任其滑落臉龐。

  雪……妳已經如願以償了,切記,春意包容妳,一切都足夠了。

  那抹嬌小的雪白身影也將永駐我心頭之上──永生不再分離。

  「故事結束了。」漠忽然吐出這句話,驀地將霜伶的思緒拉回現實。

  「不,」她似乎無法相信他的說法,只是逕自詢問道──「後來呢?」

  如果夜殷真的就這樣死了,那漠豈不是他的轉世?

  既然如此,對於前世種種,他又為何能夠知道得如此透徹?

  沒錯……對於這點,他仍沒有交代清楚。

  「霜,我累了。」漠輕輕搖首,站起身來,不願再多作答覆。

  「可是……」她試圖想爭辯些什麼,到頭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漠離去。

  拉緊棉被,霜伶微咬住下唇,心底莫名引發的傷愁,竟是久久無法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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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