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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從人願。

  望著眼前第三次方下筆的線條,霜伶由心感到挫敗。

  百合的花瓣顏色應該再淡一些……莖葉的線條也必須更細、更拘謹些。

  它是一種純白、高雅的花卉,所以她想用暈開的湛藍天際襯托出其韻味,但卻因呈現不出心中的意境而感到心煩意躁。

  應該是那片藍太過深暗了。那種深邃,彷彿是要把百合給吸進去似的。

  不應該是這樣。

  鵝黃色的花蕊必須與那抹湛藍融為一體,為了展現出百合的丰采,圓潤的筆觸應柔中帶剛,不該是脆弱到不堪一擊。

  溫柔且不失堅毅的線條……是吧。

  緩緩吐出了口氣,她卸下有些緊繃的心緒,忽然瞥見先前買的穿衣鏡……原本是想藉此激起出門逛街的決心,但最終還是敵不過內心的畏怯。

  漠的出現也使她大大減低了這個念頭。

  至今它仍孤伶伶地置放在這間倉庫裡頭,不曾動用過。

  冷冷地將目光投向鏡中的自己,鏡中的人兒也冷冷地回望著她,彷彿那雙瞳孔中藏有另一副靈魂似的,無聲地向她訴說著對於塵世的眷戀……

  就這樣怔了好一會兒,她的肩頭忽然輕抖了下,猛地回過神來。

  打開房門,霜伶愣愣地佇在門前好一會兒,直到漠的嗓音劃破她的思緒──

  「霜,還好嗎?」

  「啊,等等……我換一下衣服。」揩了下額頭上的汗水,她拉回思緒道。

  重新換上件清爽的上衣,她漫不經心地走到水龍頭前,捧起水沖淨被顏料弄髒的臉,順便提提神。

  「遇到挫折了嗎?」

  漠的問題讓她微微吃了一驚。簡直就像可以猜透她的心思似的。

  「嗯……是有點。」吶吶地答了腔,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感到心虛──

  「我很不滿意自己的作品。」

  漠輕應了聲,隨後不再答腔,彷彿能體諒她現下的心情。

  但霜伶卻只覺心底有些小小的失落……

  「你……不好奇我畫些什麼嗎?」再也無法憋在心底,她乾脆脫口而出。

  「嗯。」漠仍是那般淡然,「妳畫什麼?」

  「呃,百合。」霜伶有些尷尬地答了腔,低首猛挾青菜往碗裡塞。不到半晌,她的嗓音又滲入了絲莫名的愉悅──「我想以白花為主題。」

  「為何?」

  「嗯……因為我對白色情有獨鍾。」

  話落,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驀然抬起首,望向那雙沉靜如水的瞳孔,下一刻斂下眉睫,頰面有些泛紅,「等等……你幫我看看好嗎?」

  「妳說百合?」他淡淡地詢問道。

  「嗯,對。」

  雖然漠的畫功稱不上是好,但若純粹提供看法應該還是可以的。

  直到兩人踏入畫室,放眼望去,地板上早已佈滿了大小不一的紙團──全部都是她丟的。

  看著漠靜靜地巡視著房內凌亂不堪的景象,霜伶再度套上工作服。

  「這就是妳一直不滿意的原因?」望向畫架上那幅還未完成的百合,漠問。

  「不知道,我在想……或許我想畫的根本不是百合。」下意識吐出這番話,連她自己也微微吃了一驚──「不、不是,我想應該不是這個意思……」莫名地想要出聲澄清,但這種念頭卻漸漸地在心底成形,益發明確──

  真的是這樣嗎?那她當初為何又要選擇百合……因為對白色情有獨鍾嗎?

  「霜,妳清楚自己想畫什麼嗎?」漠的問題再度戳破她的心思。

  聞言,她愣了下,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從何回答起。

  是呀,白色的花卉又不只百合,她為何要一心執著於此?

  因為百合是高雅、純潔的花卉嗎?

  難不成她下意識想藉由筆下的作品反映出自身心境?

  她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心憶及此,她不禁有股想摔畫筆的衝動。

  這股衝動漸而擴散開來,激蕩出片片忿恨的火花──「你知道嗎?當被自己的畫筆背叛,畫不出想要的感覺……或是說,」頓了下,她重重地嘆了口氣,「根本就沒有那種感覺。」

  終是說出來了。放鬆地闔上雙眼,她不再刻意掩飾現下的狼狽神態。

  「我不是很了解。」漠靜靜地將視線落在畫紙上頭,像是能從中感受到一切──「只是我知道,妳的悲傷容易使我分神。」

  仰首望向窗外,漠迷濛的雙眸覆上了層哀愁,彷若心緒又飄到了彼方。

  又來了。

  因為她的躑躅,使漠迷失前進的方向,進而陷入回憶的邊緣,無法逃脫……

  到最後,所有人都將離她而去。

  她不該在錯誤上駐足。

  「妳為何悲傷?」漠忽然沉聲問道。

  我很悲傷?聞及這番說法,她一點也不意外,反倒覺得十分煩躁。

  「不,我很好。」她仍然這般嘴硬。

  「如果妳想以白色花卉作為主題,」漠再度開腔,卻忽然換了個話題,「何不乾脆以陽台上的茉莉作為參考?」

  「茉莉?」她的語調因困惑而微微上揚。

  「嗯。」漠頜首。

  是呀,她怎麼沒想到,明明是自家陽台上的茉莉,怎麼會讓她遺忘了呢……

  那彷彿蛋糕裙般層層相疊的柔白花瓣,又宛若蓬鬆的棉絮般搖曳在微風中,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直教人沉醉其中。

  「我真是笨……」

  就在她沉醉在宜人的香氣之中,眼角餘光赫然瞥見幾株陌生的芳菲。

  「這是什麼花?」她納悶地提出疑惑。

  「槴子花。」漠靜靜地噙起絲溫徐的笑意,「喜歡嗎?」

  「槴子……花?」她只覺得有幾分耳熟,「我好像在哪聽過。」

  其花瓣比茉莉大上許多。層層相疊,彷若是用白巧克力捏塑而成的,葉片上那抹深沉的綠顯得較為光亮,彷彿能在當下感受到那股盛情的朝氣。

  尤其是湊上前嗅聞,雖然與茉莉相較之下顯得較濃,卻又不失柔和。

  似乎是漠種植不久的花卉,但卻莫名地具有一股親和力。

  彷彿這是它與生俱來的魅力似的。

  「我決定了,」毅然開了腔,她的蒼穹色瞳孔也在同時揉進了絲光采──「這次的花卉主題就改成槴子花吧!」

  話落,她無意瞥見漠的眸中滲入了絲欣慰──但目光卻是投向槴子花。

  原來他先前說的嘗試就是指這個呀。霜伶忽然想起他上次說的話。

  這樣也好,有它們相陪,或許漠也能漸漸鬆脫前世的束縛,徹底遺忘雪……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用右手撫上胸膛,為自己的想法暗地咬緊唇瓣。

  這不是誰的錯,是時序上的問題──是她的潛意識將漠喚至這個時空的。

  對她而言,這些平凡的日子便是無可取代的珍寶。

  因為不知何時,這段回憶便會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如空氣般快速蒸發。

  正如同雪的離去──命運的劇本容不得人類隨意竄改,唯有把握當下。

  對,她這麼做是想喚醒漠存在於今世的價值。

  憶及此,她更加堅信這般想法。

  看漠的視線依舊眷戀地停留在槴子花上頭,霜伶的唇角微微揚起道笑弧──「我有點累了,想先去睡午覺。」

  「嗯,去休息吧。」漠終於轉過首來看她。

  屋簷下繾綣著逐漸滋長而出的情愫,但她卻刻意忽視這種感受。

  只要兩人能夠永遠作伴就足夠了,她不再奢求。

  『永遠』這兩字是虛幻的,但此時的她卻寧願迷信在這種信仰之下──

  逕自沉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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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