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ber Room

　　隔天一早，兩人還在熟睡之際，一通電話聲忽地劃破寂靜的室內。

　　那般響亮的程度，光憑一層薄薄的門板根本抵擋不了。迫不得已睜開迷濛的雙眼，霜伶不滿地嚶嚀了聲，最後還是認命地爬下床榻──

　　「……喂？」揉著有些痠痛的眼皮，她接起電話。

　　「霜霜！」沉寂不到三秒，一股極富朝氣的嗓音忽地從話筒傳來，差點震破她的耳膜，「還記得我嗎？」

　　「妳是……」從這番語調來推測，她大致猜得出對方的身分，「雅晴？」

　　「錯！」對方立即反駁，而後輕輕嗤了聲，「麻煩請稱我Hellen。」

　　「哦……」揉了揉有些作疼的耳根，她將話筒拿得遠一些，以免再次受到衝擊，「Hellen，找我有什麼事？」

　　其實她能理解Hellen這番話的涵義。

　　因為她對『雅』這個字深痛惡絕──

　　以前常聽她本人抱怨過，這個字時常會讓人聯想到菜市場名，導致她在國中時期經常受到同班男生的取笑，進而成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回憶。

　　「什麼事？妳竟然還問我有什麼事？」Hellen的語調再次揚高，彷彿無法置信，「妳忘了下個月的成果展啦？」

　　「那個呀……」此時她的思緒幾乎被迫恢復清醒了，「我還記得呀。」

　　拜託，她怎麼可能會忘記，她可是受了那幅畫不少折騰呀……

　　「嗯哼，所以開始動工了嗎？」Hellen詢問道。

　　「是，妳昨天應該也收到信了吧？」她悄悄地打了個呵欠，反問道。

　　「嗯，主題改成槴子花嘛。」Hellen頓了下，語調中忽然含著絲笑意，「我說霜霜呀……方便告訴我妳家的地址嗎？」

　　「妳想幹麻？」戒心一起，方才的睡意也驀地驅散而空，她機警地反問道。

　　「嘖嘖，防羊不如防狼，妳何必那麼緊張？」

　　「……先說清妳的意圖。」

　　「唔──」Hellen刻意將音拉得老長。

　　霜伶彷彿能看見另一頭的人兒正悄聲地揚起抹壞笑。

　　「妳應該知道我們是這次成果展的貴賓吧。」

　　「嗯，妳在信上有說過。」思考了會兒，她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首。

　　「想當然爾，絕對不能讓學弟妹們感到丟臉。」

　　「……嗯，我知道。」她隱約覺得有哪些不對勁，卻又無法揭破──

　　「所以衣著不能穿得太寒酸。」就在她還在思考Hellen的意圖時，對方已經迅速地接了腔，口吻異常認真。

　　好了，這下她總算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唉，妳直說吧。」她無奈地垂下雙肩，輕嘆了口氣。

　　「嗯，其實我最近在學習服裝設計，」她彷彿能看見Hellen正一手掩著嘴竊笑的模樣，「為了提早出師，我想試著幫妳和小瑩各設計一套禮服。」

　　「啊？」她不禁咧成了O型嘴，「我、我從沒穿過那種……」

　　「放心，交給我吧。」Hellen輕笑了聲，「不過我得先幫妳量身，順便『好好討論』一下樣式囉，誰教妳是保守派呢。」

　　「那、那小瑩呢？」此時她已是滿臉通紅。

　　「小瑩的禮服已經在製作中了，只剩妳啦。」

　　「噢──」敷衍地應了聲，她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就妳一個人做？」

　　「當然，不過小瑩那件我朋友有幫忙。這次是我全權負責。」Hellen的語調揉入了絲自信，「幫朋友打扮得美美的一直是我的願望嘛。」

　　「嗯……好吧。」猶疑至此，霜伶終於點頭答應了。

　　心底也悄悄滲入了絲欣慰──

　　即使相隔幾年不見，還是有朋友在默默關心著她。

　　這種滋味似乎很久都不曾感受過了。

＊

　　但直到家中忽然湧入一群久未聯絡的好友們，她忽然覺得有些恐怖。

　　「霜霜！我想死妳了──」剛打開大門，一頭褐色波浪捲髮、身襲粉色荷邊洋裝的人兒興奮地朝她撲上前來，附帶一個頰上吻。

　　「小瑩……」輕笑了聲，她有些無奈地推開試圖往她懷裡鑽的人兒。

　　「顏誥，進來啦。」小瑩像想起什麼似的，匆匆往門外語帶威脅地喊道──「不然我要把門關起來了喔。」

　　「咦？還有人嗎？」她下意識將目光移向外頭。

　　不到半晌，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男子耙了耙頭髮，一臉羞赧地踏了進來──「不好意思……打擾了。」

　　「嗯，不會。」擺出女主人應有的態度，她微笑頜首道。

　　「好了、好了，只剩兩個禮拜的時間，趕快進來讓我量身吧。」一個染有紫紅頭髮的女子俐落地紮了束側馬尾，身著黑色的雪紡紗洋裝，雙手抱胸站在沙發旁，氣勢傲然，儼然她才是這兒的女主人。

　　她正是雅……噢不，是Hellen。

　　「妳先上去吧。」一個始終默默站在一旁的溫雅男子忽然開了腔。

　　「噢……好！」匆忙瞥了眼那個男子的面容，她立即快步走到沙發前。

　　赫然覺得那張面孔……和漠好像。

　　這下她才驀地想起漠。

　　下意識望向那個始終毫無動靜的房間，忽然有種奇妙的滋味湧上心頭……

　　「霜霜，這陣子過得好嗎？」就在Hellen幫她量身之際，小瑩不忘追問道。

　　「嗯……很好呀。」方側過身去，她勾起了道笑弧──「家裡的電話突然一響，還以為是電話爆炸了勒！哈哈……」

　　她乾笑了幾聲，全部的人立即毫不客氣地笑成一團。

　　「對了，跟妳介紹一下，這是我男友，他叫顏誥。」小瑩忽地將身旁的男子拉到身旁，隨後神秘兮兮地湊至霜伶耳畔，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讓室內的人聽得一清二楚──「妳知道嗎？他這個人超級害羞的，動不動就會臉紅喔。」

　　「小瑩！」顏誥聽見連忙出聲暍止，但臉頰已明顯地泛上了層紅暈。

　　「妳看、妳看！我說的是真的吧！」就像是在等待這一刻的來臨，小瑩開心地揚高語調，為此自豪不已。

　　所有人再度哄堂大笑。

　　「你好，跟他們一樣叫我霜霜就可以了。」不跟眾人一塊起鬨，她有禮地還以微笑。

　　而顏誥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只是點了點首，隨後欲默默地走到人群後。

　　「可是霜霜，」小瑩連忙攬住欲離去的顏誥，再度開腔道──「妳別看他這樣子，其實他可是二胡才子唷。」

　　「二胡？」聽到這兒，她的心似被什麼拉扯了下。

　　「對呀，妳沒看他拉二胡的模樣，簡直超帥的！是憂鬱美男耶！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

　　見狀，顏誥已經一手扶著額頭，緊抿著嘴，似已放棄掙扎。

　　「他從國中就開始學二胡，是透過我朋友才認識的。」小瑩纖長的黑睫眨巴著，「妳不覺得我們很有緣嗎？」

　　「這……」霜伶暫且拋去方才的心緒，下意識將求助的目光投向Hellen──

　　湊巧她已經完成手邊的任務了。

　　「就讓她說完吧，還挺有趣的。」Hellen竟是笑笑地如此答腔。

　　趁著眾人聊天之際，霜伶再度將視線落向漠的房間，忽然有種想推開房門的衝動──不知道他現在正在做些什麼？

　　「霜霜。」

　　是否又獨自倚在窗前仰望天際，亦或是細聲地吟唱著九春？

　　「霜霜？」

　　她該不該將他介紹給大家？但未徵得他的同意，她也不該如此魯莽……

　　「霜霜！」小瑩幾乎是猛力地搖晃她的雙肩，杏色的雙眸溢滿關注之情，「妳還好嗎？」

　　不知何時，就連顏誥也滿臉關心地湊了過來，但她卻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毫無所覺。

　　「對不起……我沒事。」她忽然感到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首。

　　「真是的，妳一個人住在這兒，就要好好照顧自己呀。」作勢拍了拍霜伶的臉頰，小瑩嘟起唇瓣，低聲嘟囔道。

　　這略帶埋怨的口吻……還有這番熟悉的語句，霜伶猛然驚覺過來。

　　像是映證了方才心底的念頭，所有困惑全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鵠兒！

　　真的是她！

　　就像是兩個靈魂相互重疊似的，連同性格也截然一致。

　　再將思緒拉大，她立即聯想到顏誥的一言一行，也與孟頡極為相似──

　　老天！

　　她驀地嚥下口唾液，一股暖流頓時淌入心坎……

　　再次悄悄地將視線落至兩人身上，竟比以往還感到格外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