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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鵠兒和孟頡在門外遲遲等不到夜殷的身影,擔心之餘,兩人索性踏入屋內,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等候,雖然納悶,卻仍不免隨時關注著周遭動靜。

  彷彿深怕一不小心就會遺漏夜殷的身影似的。

  「唔,他該不會採草藥去了吧?」孟頡想起伯母的情況,不禁如此猜測道。

  但一旁的鵠兒卻只是托著腮,微蹙柳眉,神情有些凝重。

  過不了幾晌,他一臉嚴肅地摩娑著下巴,眉宇間微微擰緊著,再度猜道──

  「嗯……也可能是汲水去了?」

  鵠兒的眉頭不自覺地抽了抽,神情依舊凝重。

  「啊,或許……」才過不到半晌,孟頡又像是想起什麼般,正欲開腔──

  「住嘴啦!一直唔嗯啊唔嗯啊的,煩不煩呀!」鵠兒忽然毫無預警地破口大罵。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差點害孟頡嚇到從椅子上跌下來。

  「光坐在這兒哪知道情況呀!不管了,我要直接去找人!」像是終於壓抑不住似的,鵠兒氣呼呼地起身,直往布簾的方向走去。

  「不行呀鵠兒!妳不能擅自走動……」見景,孟頡又欲出聲制止。

  但鵠兒壓根不想理會,只是頭也不回地掀開布簾,逕自走了進去。見景,孟頡只能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頭,雖然看似逼不得已,但其實他卻暗地裡鬆了口氣。

  因為他也很擔心夜的情況。

  只是以他的性子絕不允許自己這樣做。

  就因凡事總以謹慎為由,不敢輕舉妄動……想必也是因為這樣,鵠兒才會那麼看不起他吧。

  心憶即此,他不禁輕嘆了口氣。

  「啊!」方推開寢房的房門,鵠兒忽然驚呼了聲,這才驀地打斷他的思緒。

  「怎麼了?」在詢問的同時,他也忙不迭將視線掃向室內──

  只見湘兒正安穩地睡在床榻上頭,但一旁的被單卻是整齊的,像是從來沒人去動過……

  「夜兄!」鵠兒輕喊了聲,旋即匆匆地躍過門檻,奔至床前的木桌旁,想搖醒趴在桌上、睡得不醒人事的夜殷。

  「唔……」夜殷應聲緩緩抬起首,但迎向鵠兒的,卻是雙充斥血絲的眼眸。

  之後在他們倆一番追問之下才得知,夜殷因發覺自己染上風寒,又深怕傳染給湘兒,所以不願過於靠近,導致一整晚都沒有睡好……

  「你怎麼那麼傻呀!」知道原因後,鵠兒竟想也沒想的就朝他劈頭大罵──「你要是把身子搞垮了,伯母和湘兒可怎麼辦?」

  「好了,鵠兒……」見湘兒睡得正熟,孟頡示意他們先到外頭去,但沒想到方踏出房門,鵠兒只是輕嘆了口氣,緊接著壓低嗓音──「我原本以為你比孟頡兄聰明多了,結果到頭來也只是個傻瓜。」

  「鵠兒!」孟頡立即嚴厲地喝止道。

  但夜殷只是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想起這些日子以來身心承受的煎熬,不禁自責地咬緊唇瓣,嗓音顯得沙啞──「不,她說得沒錯。我……真的很傻。」

  掠過好友們臉上的擔憂之情,他驀地想起那首沒有歌詞的曲調,黯然的眸底頓時閃過了絲神采──「對了,我昨日編了首曲子,但還只是個半成品,你們聽聽。」

  說罷,他忍住有些暈沉的腦袋,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

  重拾櫃上的洞簫,在清揚的樂音於室內繚繞之際,他輕斂眉睫,心緒又悄悄地飄向那抹始終駐留於心底的雪白身影……感傷之情繼而悄悄地躍上檯面。

  「很溫柔的曲調,但也有些悲傷……」

  方聆聽完後,鵠兒昂首沉思半晌,評論道。

  但孟頡卻是沉吟半晌,語調帶著絲納悶──「這是……為誰而做的嗎?」

  話方落下,其他兩人忽地沉默下來,室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沉寂。

  「你怎麼會突然這樣問?」鵠兒有些怪異地盯著孟頡瞧,好像無法理解他的話中涵義似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即使如此猜測道,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孟頡擰緊雙眉,試圖吐出一串適當的措詞,但五官幾乎都要扭在一塊兒了。

  見孟頡遲遲說不上來,鵠兒乾脆將目光移至夜殷身上,試圖直接尋求解答。

  「……樂莫樂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夜殷的嗓音極為虛弱,此時唇瓣已有些泛白,似乎就欲暈厥過去──

  「夜?」

  「夜兄!」

  這時他們才發現到他的神色不太對勁,鵠兒趕緊一把奪下他手中的洞簫,示意孟頡將他扶至床畔前,直到將其安穩妥當後,兩人這才暫時鬆了口氣。

  「呼──要是我們不在,真不曉得你會變成什麼樣子!」拭去額上的薄汗,鵠兒有些埋怨地嗔斥道。

  「好了,就別再責怪他了。」

  孟頡有些漫不經心地駁斥道,似乎兀自陷入了陣思考──

  「……君誰須兮雲之際?與女沐兮咸池,晞女發兮陽之阿。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怳兮浩歌……這是少司命啊──」

  像是頓時恍然般,孟頡輕喃出一串詩句之後,在夜殷耳畔輕聲道──「那首曲子……還是個未成品對吧。」

  聞言,他的眼皮果真微微抖動了下。

  就在孟頡正欲離去時,夜殷忽然拉住他的手腕,眸中滲入了絲懇求──「兩位……請幫助我……完成這首曲子。」

  就憑現在的他是辦不到的。但為了雪,他想儘早完成這項「禮物」。

  鵠兒雖仍顯困惑,卻還是義不容辭地應允了,而孟頡則微笑頜首,心底卻悄然泛著絲憐憫──

  夜殷,之所以取作這個名,就因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命運早已注定好了。想起夜曾經對他們吐露過自身故事,孟頡就不由得替他感到心疼起來……

  如果夜真能尋得幸福,那他們也能夠安心了吧。

  之後在兩人的輪流照顧下,夜殷的病情不但迅速好轉,就連那首曲調也在三人的合力創作之下成了首完整的曲子,繼而命名為『九春』。

  溫柔的音符隨著春風流轉之下,於山谷內久久迴蕩不去──

  殊不知此時席捲著漫天雪花的潛在危險正步步逼近……

  而他們卻依舊渾然不覺。

  那天早晨,雪和夜殷坐在山坡上享受著春風的吹拂。只見夜殷閉目趺坐、手持洞簫,待春風捲起漫天花瓣之際,悠揚的樂音也撒遍了整片綠地──

  雪默默地望向矗立在遠方的連綿山峰,唇瓣抿得緊緊的,凌亂的髮絲垂散肩頭,她卻無意梳理。見景,夜殷噙著絲笑意,溫柔地伸手拂上了她的髮絲。

  「夜,」雪忽地猶如夢囈般開了腔,視線仍定定地落在遠方山頭之上──「這樣的日子還會有下一次嗎?」

  如今,那抹溫徐卻不刺眼的金黃已深深地烙進心底,永生無法抹滅。

  「當然。」停下梳理的動作,夜殷笑了,「明日、後日,只要妳想來,我都會陪著妳。」 

  聞言,垂眸望向停留在指上的小黃蝶,雪勾起了抹若有若無的微笑──「我喜歡春天的太陽,它很美。」

  但他們心裡都知曉,要等到下次春季已是遙不可及。

  雖然冬雪未褪盡,但雪的破戒之舉必然還是得接受懲處。

  暗地將目光落向那副嬌嫩笑顏,竟惹來他心底一陣緊揪──

  究竟還剩下多少個日子?心憶及此,夜殷便沒來由地感到恐慌……

  「雪,」他低斂下眉,清秀的臉龐添了分憂鬱,還有堅決──「無論發生什麼事,答應我,讓我保護妳好嗎?」

  「……嗯。」原以為雪會駁斥,但她卻出乎意料地頜首應允了。

  這句話出現在一瞬間,語調也淡得教他一時難以辨清。

  但望著身畔的人兒臉上染上了層芙暈,方才的允諾似也已清晰地灌入耳畔,著實教他又喜又驚──

  「嗯,就以這片花海為誓。」壓抑住內心澎湃的興奮之情,他毅然宣誓道。

  雪靜靜地噙起絲笑意,似已默認,但望向山麓的眸中卻兀自添了絲感傷……

  是夜,方餵完母親藥後,夜殷踏出房門,卻忽地瞥見窗口閃過了抹白影,但當他想再度確認之餘,那抹身影卻早已消失無蹤。

  那抹身影……會是雪嗎?望著眼前空蕩蕩的長廊,他不禁如此心忖。

  如果真是的話,她又為何不現身?

  才走了幾步,一股莫名的寒意頓時竄入皮膚,他微微打了個哆嗦,像是猛然驚覺到什麼似的,驀地往屋外望去,只見遠方山麓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彷若氣溫正在急遽下降,狂風捲起谷中的漫天雪花,摻入了股異常混亂的強大氣流,一路挾帶不少雪花泥屑,外型益發龐大,教人看了不免感到心慌意亂。

  見景,夜殷狠狠地倒抽了口氣,猛然瞥見木窗上殘留著尚未溶去的雪珠,當下竟感到有幾分熟悉……就像是映證了他方才的想法似的。

  心跳狂亂不已,彷若有什麼東西就要從肺腑中抽離般,教他喘不過氣來──

  雪!

  難不成是時候到了?這場詭異至極的暴風雪……要把雪帶走了嗎?

  心憶及此,他惶恐地顫抖著,不慎將手中的碗摔落地上,但他卻也顧不得滿地碎片,心中的不祥預兆正逐漸成形……

  不,不會的,雪應該還在房間哄著湘兒入睡才對──

  「對,不會的,至少還有些時日……」他一邊細喃一邊加快腳步,毫無發覺自己的額上正沁著層薄汗……

  雪、雪……妳不能就此不告而而別呀──妳答應我要讓我保護妳的!

  方推開房門,湘兒身上蓋著件薄被,但該守在床畔的雪卻早已沒了蹤影。

  一切都太遲了。

  輕喘著氣,再度望向山麓上那陣方形成的暴風雪,如今卻又毫無預警地憑空消失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但他知道,那股不祥的預兆成真了。雪再也不會回來了。

  況且繼這場風雪離去之後,並不盡然會帶來真正的平靜──

  而是再也不會平靜了。

  那場暴風雪要將雪帶往何處?又將對她施予何種懲戒?

  咬緊唇瓣,夜殷不敢想像。

  想起方才推開房門後所見到的景象,他的心底進而揉進了絲苦澀──

  不是都說好了嗎?為何又要走得如此匆促?

  不敢再想下去,深怕再緩個幾刻,所有承諾皆化為碎片,成了烏有。於是他破門而出,朝著暴風雪和白影消失的那個方向,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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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