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ber Room

挪亞西村──

　　「天啊，我實在不該把事情想得如此簡單……」因為太急於離開，瑪姬下午想也沒想就出發了，沒想到走到這裡卻已步入夜晚。

　　放眼望去，這裡只有一棟略顯破爛的小木屋，但裡頭似乎沒有人。一旁雜草叢生，遠處還有條小溪，溪面在月光的投映下顯得熠熠生輝，一路蜿蜒至遠方，不知通往哪裡。

　　應該還沒抵達村莊吧。

　　瑪姬將包袱掛在肩上，雙手環抱胸前，忽然覺得有些寒冷。

　　「真該死……」這裡看起來挺荒涼的，應該只能睡在木屋裡了。應該沒什麼奇怪的生物環伺周圍吧……才這樣想，就在她左右張望之際，身畔忽然聽見細微的沙沙聲響──警覺到這點的瑪姬不禁悄悄嚥下了口唾液。

　　絕不能尖叫。不然我還沒被別村的人趕離，就會先被怪物吃掉的。

　　她暗自在心底這樣提醒自己，然後緩緩地側過首，望向一旁的草叢──

　　「嘿。」一股溫熱的觸感忽然拍上她的腰間。

　　怪物打算扭斷她的腰飽餐一頓！再來就會吮乾她身上的血，拿她的骨頭燉湯！豐富的想像力頓時充斥在瑪姬的腦中，她屏息倒抽了口氣──

　　「啊──唔！」就在她睜大雙眼，準備放聲尖叫的同時，一隻大手適時地摀住她的嘴巴，似乎還在她嘴前堵上某樣物品。

　　下一刻，瑪姬的意識逐漸模糊……包袱應聲落地。

　　完了，那隻怪物還懂得如何使用迷藥迷昏獵物，看來她難逃一死了！

　　啊，算了，這樣也好……既然爸媽都離她而去了，反正也沒人希望她活在世上吧。是這樣吧？傑克？很抱歉辜負你的期待，我真的……

　　剎那間她已徹底暈厥過去。

　　等到她逐漸恢復意識，緩緩睜開眼的同時，一雙杏色的眼珠子忽然毫無預警地印入眼簾，似乎正緊緊地盯著她瞧。

　　「唔……」這是怪物的眼睛嗎？她嚶嚀了聲，意識有些模糊的忖道。

　　之後，她似乎聽見了怪物的交談聲。哦，原來還不只一隻啊……應該是在討論要用什麼方式料理她吧……

　　「嘿，醒醒。」

　　不管用什麼方式都好，但千萬別用火，因為我很怕熱……

　　「嘿，我叫妳醒醒！」一隻手不斷地拍上她的臉頰，似乎拍得不耐煩了，慢慢變成用打的──她隱約感受得到痛覺。

　　可以的話，請溫柔一點，我既怕熱也怕痛啊……

　　就在她仍不願睜開眼時，一桶冷水忽然無預警地潑上她的臉！

　　這桶冷水讓瑪姬的思緒頓時清醒大半，她咳了幾聲，伸手抹去臉上的水，隨後掙扎地想爬起身來。

　　眼前站著兩抹身影，一高一矮，但她的雙眼僅能分辨出這樣。因為眼睛不小心浸水了，她一時看不清楚。眨了眨眼，只隱約看見那個較矮的「怪物」似乎綁著兩條馬尾，雙手插在腰上，正注視著她……其餘的是一團黑。

　　有那麼可愛的怪物嗎？她在心底如此問自己。

　　「妳終於醒了。嘿，別怪我，是妳逼我這麼做的。」她說話了。嗓音還極為稚嫩。

　　等到她的視線終於得以聚焦，這才看清眼前「怪物」們的真實面貌。

　　是一位小女孩。她的身旁站著一位綁著撮小馬尾、神情嚴肅的大叔。

　　小女孩正如她方才所見──綁著兩條亞麻色的蓬鬆馬尾，身著黑色蕾絲洋裝，一雙漂亮的杏色大眼……但她正狠狠地瞪著自己瞧。

　　她做錯什麼事了嗎？

　　「呃，請問我做了什麼嗎？」面對眼前的壓迫，瑪姬趕緊陪笑問道。

　　至少他們不是怪物，這讓她著實鬆了一大口氣。

　　「妳昨晚在我的屋前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小女孩質問道。她微抬下巴，神情有些高傲，「妳不是我們村裡的人吧。」

　　「呃，是的。」瑪姬頭次遇到這種情況，講話差點結巴，「我是……呃，一個旅行家。」這樣講應該不算說謊吧。

　　「妳叫什麼名字？」小女孩再次問道。

　　「呃，問別人名字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吧。」剛說完，她不禁為自己的勇氣可嘉感到佩服不已。總覺得應該先剉剉這女孩的銳氣才行。

　　「妳……妳竟敢反抗我！」小女孩先是愣了下，緊接著睜大雙眼，下一刻氣急敗壞地頻頻跺腳，「沒有人敢和我做對的！但妳竟然反抗我！」

　　「失禮了。她是夏婭小姐，我是尼諾。」此時，一旁的大叔沉聲答了腔。

　　「……尼諾！」夏婭再次愣了下，這次她狠狠地瞪向尼諾，鼓起腮幫子。

　　「夏婭小姐，這是基本禮貌，我教過妳的。」

　　「我才不需要向一個外人透露我的名字！」一想起自己的名字這麼簡單就洩漏出去了，夏婭有些懊惱地繼續跺腳，感覺她的淚水都要奪眶而出了。

　　真是個難纏的小女孩啊。她忽然有些同情那位大叔……噢不，是尼諾。

　　「我叫瑪姬，你好。」她向尼諾點了點頭。

　　「很好，瑪姬。我再問一次，妳昨晚在我的屋前鬼鬼祟祟的做什麼？」接腔的人是夏婭。她再度雙手插腰，散發的氣燄依舊囂狂，看來已經不氣了。

　　雖然那件事本來也沒什麼值得生氣的。

　　「妳是指……這裡嗎？」她打量了遍這間屋內，又從窗外看見那條眼熟的小溪，確定這就是昨晚看見的那棟屋子。「這是妳的屋子？」未免也太不搭了吧。

　　噢，她是說，這樣一位有大叔級保鑣、身上衣物又不斐的小女孩，竟會住在這種破爛的小木屋裡？

　　「不，這並不是夏婭小姐真正的家。」尼諾再次自動答腔。

　　「沒錯，這只是我的秘密基地罷了，妳有意見嗎？」她斜睨了瑪姬一眼，一副「妳根本扯不上邊」的態度，朝她勾起道鄙夷的笑弧。

　　真是個不可愛的女孩。

　　「妳幾歲了？」瑪姬無聲地嘆了口氣，「噢，我今年十六歲這樣。」

　　「哼，我才沒必要回答……」夏婭仍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夏婭小姐前幾天剛滿十歲。」尼諾再次回答。

　　「噢不！尼諾！你、你你、你真是氣死我了！」見尼諾再次背叛自己，夏婭氣到結巴。看來她真的是氣壞了。

　　「夏婭小姐，我有這個義務教導妳正確的待人態度。」尼諾依舊冷靜地答了腔，似乎完全不將夏婭的憤怒看在眼裡。

　　噢！好耶！大叔你說的實在對極了！瑪姬不禁在心底為尼諾鼓掌示好。

　　「好，很好，非常好。」夏婭努力地深深一呼吸，然後吐出。壓抑住心底的憤怒後，她的目光再度落向瑪姬時卻變得異常冰冷，完全不像個小女孩，「女人，我再好心地問妳最後一次，妳──昨晚在我的屋前做什麼？」

　　「我沒有想做什麼？」瑪姬試著冷靜解釋。但她該怎麼告訴他們，她來到別的村莊是為了找人收留她？噢，還有尋找夥伴。

　　「那妳為什麼要一直打量我的屋子？」夏婭再次冷聲質問。

　　天啊，那個時候天那麼暗，她竟然也能看得如此清楚！

　　難不成她是一隻貓嗎？

　　「我只是想借住一晚。」她嘆了口氣，如實坦白。

　　「呵，原來是這樣啊。」聽到答案後，夏婭意外地笑了，「能選上這間屋子算妳有眼光。對吧？尼諾。」她轉而瞥向尼諾。

　　「是的，小姐。」尼諾沉穩附和道。

　　連尼諾也……唉，不是她想潑他們冷水──但當時也只有這間屋子可選呀。瑪姬不禁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多謝誇獎。」她忍住心底的哀怨配合他們，然後趁機切入正題，「既然已經借住過了，那可以帶我去你們的村莊了嗎？」

　　「當然沒問題！」夏婭果斷地應允了。「但是瑪姬，」她再次睨了瑪姬一眼，「叫我名字要加上小姐兩字，否則進村後有妳好受的。」

　　「咦？」這次尼諾也沒有出聲，似乎贊同夏婭說的話。

　　好吧，他們要她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今晚有能睡的地方就好了。

　　聳了聳肩，她將包袱掛在肩上，乖乖地跟隨在他們後頭，準備前進村子。

　　遠遠看到村子，只見連綿山峰的山坡上還可見到一棟棟迷你的建築物，每棟皆極為精緻華美，房子的數量簡直是克雷西亞村的好幾倍！瑪姬暗自驚嘆道。

　　而等到進村後，她終於明白夏婭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夏婭小姐！」

　　「夏婭小姐，這是我摘來送給妳的果子！」

　　「夏婭小姐！這是我做給妳的花環！」

　　「夏婭小姐……」

　　才一進村，一個正在曬穀的婦人轉頭看見他們，隨即面露驚喜地喚了聲「夏婭小姐」，緊接著興奮地朝屋內叫喚著。下一刻，幾個孩子匆匆地奔出屋外，其餘村民聽到孩子的叫聲，知曉夏婭回來了，無不探頭出來歡迎她的歸來。而簇擁而上的幾乎是一群和夏婭年齡相當的孩子們。

　　「夏婭，妳看，這件是我媽媽特別做給妳的洋裝喔！」一個綁著辮子，臉上布滿雀斑的女孩滿臉興奮地遞給夏婭一個紙袋。

　　「噢，謝謝。」夏婭的反應異常冷淡，而接過紙袋的人是尼諾。

　　他們繼續往前走著，瑪姬則是一臉新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人們。

　　村民們也同樣倍感驚奇地盯著她瞧。

　　「媽媽，她是誰？為什麼可以和夏婭小姐走在一起？」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小女孩拉了拉婦人的圍裙，滿臉困惑。

　　「噓，別讓夏婭小姐聽見了……」婦人連忙制止女兒繼續說下去。

　　「嘿，夏婭！歡迎回來！」就在他們還在繼續往前走的同時，一個男孩不知從何處握住條藤蔓，飛快地自瑪姬眼前躍過──夏婭和尼諾自動停下腳步，而絲毫沒有警戒的瑪姬就這樣一頭撞上尼諾的背。「唉喲！」她往後踉蹌了幾步，緊接著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怎麼忽然停下來了？」她的語氣略帶質問。

　　「妳自己不會看嗎？」夏婭的聲音冷冷地自前頭傳來。

　　「嘿，夏婭！妳幹麻冷冷地看著我啊！一起來玩嘛！那個女人是誰？妳帶來的玩伴嗎？」男孩不斷在他們頭頂上盪著藤蔓──然後他注意到了瑪姬。

　　「拉爾，我要回家，快滾一邊去。」夏婭瞪了他一眼，冷聲驅趕。

　　「別這麼冷漠嘛，這樣哥哥會很傷心的。」拉爾雖這麼說，但臉上卻笑得十足燦爛。他對瑪姬眨了眨眼。見景，瑪姬的雙頰不知為何感到一陣窘紅。

　　「你才不是我的哥哥。」夏婭冷冷地盯著他好一會兒，忽然舉高右腿，想朝拉爾的跨下踢去──

　　「喂！妳來真的啊！」察覺到夏婭的危險舉動，拉爾連忙跳到地面，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屑，睜大雙眼，緩緩地呼出了口氣。「妳還真是危險呢。」

　　「謝謝誇獎。」夏婭此時的嘴角微微彎起道弧線。

　　「我叫拉爾，妳是？」拉爾再次將視線落向瑪姬身上，燦笑地伸出左手。

　　「瑪姬。」她伸出右手和他握了握。

　　「瑪姬，妳不是我們村裡的人吧。歡迎來到挪西亞村。」拉爾笑道。

　　從外表看來，她應該比夏婭大個兩、三歲吧。瑪姬心忖。

　　「噢，妳一定很好奇村裡的人為什麼都要叫她夏婭小姐吧。」拉爾伸出大拇指指向夏婭，卻差點被她張口咬掉。

　　「嗯，我確實很好奇。」瑪姬點點頭。

　　「雖然我也不想承認，但身為她的青梅竹馬，我應該引以為榮才是。」拉爾轉過頭去，故意拉了拉夏婭的馬尾，惹得她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夏婭是村裡最聰明的小孩。嗯……應該說是目前。」拉爾摩娑著下巴，似乎在思考該怎麼解釋較為恰當，「在我們村裡，每二十年都會誕生一位聰明的小孩，所以我們每二十年都會舉辦一次聖者評比的大賽，考題是自古流傳下來的卷軸，由村長保管。參賽的人只限於十歲以下的小孩，而獲勝的小孩將被村人們視為上天賜予的『聖者』，這對村裡來說是極為尊貴的榮耀喔。」

　　「是呀，可惜拉爾沒有得到這個榮耀。」夏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口吻不帶絲毫情緒。

　　「哈哈，我不需要如此聰明的腦袋。只要能快樂過活就好了。」拉爾大笑。

　　「快樂過活……是嗎？」瑪姬低下頭，喃喃地重複了遍。

　　「是呀，瑪姬也別想太多，要不要一起來玩盪藤蔓的遊戲？」拉爾指了指背後已靜止不動的藤蔓，熱情邀約道。

　　「呃，我……」

　　「不行，瑪姬要陪我回家試穿新衣服。」夏婭迅速地替我回答，態度又重新恢復成先前那副高傲的模樣。

　　「嘖，真無趣。」拉爾噘著嘴，有些失望地瞥了瑪姬一眼，隨後俐落地跳上一旁的屋簷，眨眼便消失在他們眼前。

　　「哇，其實他是貓吧。」瑪姬不禁驚嘆起他的好腳力。

　　「是呀，一隻樂天的笨貓。」夏婭悶悶地回道。

　　見夏婭和尼諾再次往前走去，瑪姬再次環視了遍附近的屋簷，確定拉爾真的離去之後，這才緩緩地跟在他們後頭。

　　但瑪姬的心底著實有些納悶──既然夏婭的身分如此尊貴，且還從小受到村人們的喜愛，性子怎會如此冷漠？這又讓她再度想起緹雅。

　　但浮現腦海的卻是她溺水時的情景。瑪姬的心頓時一揪，她甩了甩頭，決定不再多想，只一心追上眼前的兩人。

　　「哇，夏婭穿這件衣服很漂亮呢。」瑪姬驚嘆地雙手交握，毫不掩飾地出聲讚美。

　　脫去了方才穿的黑色蕾絲洋裝，夏婭改穿那件胸前繡有蝴蝶結的粉紅色碎花小洋裝，下擺還縫上了幾朵橙色的小花，正隨風晃蕩著飄逸的線條。

　　這件洋裝是剛才綁著辮子的雀斑女孩送的。

　　看來她媽媽的手藝真的很好呢。瑪姬不禁有些羨慕。

　　「會嗎？但我不喜歡。」聽到瑪姬的讚美，夏婭沉默一會兒，隨即冷冷地下了評論。

　　「為什麼？」瑪姬一臉不敢置信。

　　要是其他與夏婭同齡的女孩能收到這樣的禮物，肯定會非常開心吧。

　　「我不喜歡粉紅色。」夏婭說。

　　「粉紅色是很可愛的顏色啊。」瑪姬微微皺眉，似乎無法理解夏婭在想些什麼，「老實說，我覺得粉紅色比黑色還適合妳。」

　　「才不。」夏婭別過首，望向窗外，雙手緊緊抓著洋裝下擺，瑪姬看不清她的神情。「我就是喜歡黑色，我討厭粉紅色，我恨極了！」

　　「夏婭。」瑪姬輕喚了聲她的名字，試圖解釋，「妳真的很適合粉紅色，黑色讓妳看起來太過成熟了。」

　　「妳才不懂！」夏婭猛地轉過頭大聲駁斥，隨即當著她的面奔出房外。

　　「夏婭！」瑪姬試圖喚住她。

　　不知是不是那聲叫喚的關係，夏婭忽然轉過頭，冷冷地望向瑪姬。見景，瑪姬以為夏婭終於願意聽她說話，但沒想到夏婭只是逕自對她釋出警告──「我應該說過了，叫我要加上小姐兩字，不准妳隨便叫我的名字！」說完她就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