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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她上網查過,原來那一長串的詩句是屈原《九歌˙少司命》中,少司命因施福完畢便要離開而心生感慨,不捨與相知的信眾們分離,更不知何時才能見面,深覺生離的痛苦遠遠超過死別,繼而作下的詞。

  死別可藉由時光淡忘,生離卻會引來綿綿不絕的相思之情,教人心生煎熬;但結交到新的知己卻能夠帶來一段新的友誼,教人感到欣喜。

  看完這段文獻後,她兀自思量地摩娑著下巴,若有所思。

  帶來新的友誼……是嗎?

  之後的夜晚,像是映證了漠以詩詞作為調劑的生活似的,霜伶為其房裡的景象大為驚嘆。

  只因原先空蕩蕩的牆面上陸續貼上了許多長條狀的詩句,也為原先雪白的牆面多添了絲古典韻味。

  上頭的墨黑字跡不僅強勁有力,線條也流利自如、一氣呵成,彷若這裡就是位專業書法家的工作室似的。

  那是漠利用霜伶贈與他的毛筆及硯台所累積的成果。

  唯有提筆或是待在她身邊時,他才有真正獲得重生的感覺。

  當墨汁沾上白紙的那一刻,懷念已久的滋味再度湧上心頭,彷若自己不再是具不完整的軀殼──現下的他只是位擁有七情六慾的普通凡人。

  他發現,霜很樂意讀這些詩,且還是不厭其煩地讀了一遍又一遍。

  雖然對此他感到極為欣慰,但事情超出預期的順利,他也只能試著打探她的想法──「詩只需要意會即可,不讀不要緊,不必勉強自己。」

  他認為霜伶的心思尤其細膩,對於原先毫無興趣的文章,不可能一夜之間就有如此大的轉變……

  但這番提議卻被霜伶委婉推拒了。

  「的確,但要是光看不唸,這些文字對我來說根本沒有意義耶。」她也很直率地道出自己的看法,聳了聳肩,綻出了抹甜美的笑靨──「也不知道為什麼,待在你身邊總是能夠靜下心來,最近也沒有失眠的煩惱了,可能是這些文字對我下了催眠咒吧,哈哈哈──」逕自笑完之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耙了耙髮絲,當下也不清楚該如何描述那種感受。

  就好像……心底的漏洞被一一填滿了似的,有種滿足且懷念的滋味。

  「而且你的字好漂亮,很難得我也有機會如此近距離欣賞呢。」她輕笑,心底並不排斥漠的興趣,正如同他也接納了自己的興趣一般。

  「總而言之,我不想再做那種令人困擾的噩夢,那一次已經夠我受了。」

  那一片狂暴帶有暗示意味的雪白,太過驚心動魄……她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漠只是頜首以對,之後陪同霜伶領會詩中寓意,卻不再強求成果。

  暗自凝視著那雙透澈的蒼穹色雙眸。裡頭蘊含的情感是身為凡人時才能夠擁有的特權……但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察覺到。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唸出紙上的字句,霜伶對這段詩句並不陌生,但她總會下意識從漠的角度去設想其中的暗示字句。雖然很厭惡自己這樣的舉動,卻總是心不由己……

  相見難求而別離亦也難再相見。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思念到最終才被迫結束。感受到如此纏綿悱惻的兒女之情後,霜伶的心緒驀地感到一絲惆悵──

  意外地,她為這段夭折的感情由衷感到心疼……雖然印入眼簾的只是白紙黑字,但她的腦海中竟相對地浮現出一片模糊的畫面,宛若是跳入詩句裡所能聯想到的場景似的,當下感覺異常熟悉,卻無法摸透。

  「是的,這我能夠理解……」話落,心卻好像頓時被揪緊似的,疼痛難耐。

  「……是嗎?」僅是微掀唇瓣,漠並無意追問。

  一切都得慢慢來,他有足夠的時間……

  「可以聽你唱歌嗎?」霜伶忽然提出這項請求,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輕拉住他的衣袖,她又有些猶豫地補了腔──「不唱也沒關係,我只是……突然想聽聽你的歌聲。」看漠斂眉不語,霜伶似乎也有些後悔說出口。

  「可以,只要妳願意聽。」徐徐答了腔。待漠尋回自己的嗓音之後,便開始低聲吟唱了起來,柔美的旋律中卻也挾帶著宛若銀龍穿梭天際時的低沉吟嘯──

  歡快的音符自耳際流瀉而過,宛如久違的春雨,洗滌了她當時焦躁不安的心緒……稍顯紊亂的氣息也已顯得平穩許多。

  雖然僅是哼唱,但曲中的深意卻已透過旋律的傳述而表露無疑。

  「這首歌……有名字嗎?」方聽完只覺內心一陣悸動,她期盼地詢問道。

  一股莫名熟悉的暖流湧上心頭,悄悄地激起全身血液澎湃……

  想起漠當時那副時而激昂、時而溫婉的歌嗓,彷若打通了阻絕情感的水閥似的,不甚明顯的情緒也接連汩汩湧現而出。

  「有,這首曲子喚作『九春』。」漠簡言道。

  還記得這是一首結合好友心力,共同編創出來的曲子。

  那時的歡笑至今仍舊無法輕易忘懷……

  這時他才猛然驚覺到,對於她的執著,早已深切到足以壓下其餘情感。

  不是缺乏其他,而是險些徹底遺忘。

  沉溺於當下思緒,對於內疚之情無法自抑的漠……殊不知此刻已然醒悟。

  霜伶只是輕輕頜首。

  想當然爾,這首曲子肯定並非來自今世……

  兩人各自思忖著腹中心事,就這樣在深沉暗紗的籠罩之下,十九樓的窗戶裡頭微微滲出絲亮光,與夜空裡的碎片星光相互輝映。

  狹窄的房間內,讓濃烈的思念之情所佔據,唯獨殤的氣味再度竄入鼻尖……

  當晚,回到房內,霜伶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朱紅色的窗櫺外,柔軟的初雪落在含苞初放的花瓣上頭,褐色大地鋪上了層銀白色的晨霜,白雪含笑。

   隔天一早,霜伶只覺神清氣爽,就在吃過早餐後,她搬了張小椅子到大廳的圓桌前坐下,手裡拿著鉛筆,在一張白紙上描繪著。

  「這次畫些什麼?」漠方洗完碗踏出廚房,看見她又專心地沉浸在繪畫的過程中,便好奇地走近桌子察看。

  「很美的夢呢。」霜伶正在描繪夢中的那幕場景──

  在朱紅色的窗櫺之外,有株嬌小耐寒的花兒正欲含苞待放。而襯托著整幅畫的季節氣息,正是花瓣上那片清香、柔軟的初雪。

  象徵冰寒的冬季已然降臨。

  待霜伶放下鉛筆,一幅精緻的黑白畫就這樣呈現在眼前,雖是沒有色彩的風景,卻倒像是一張陳年已久的舊照片。

  彷彿是某段沉釀已久的美好回憶。

  滿足地拿起這張速寫,她微微揚起一道笑弧,順而將目光落向漠的身上──「很有感覺的一幅畫,你喜歡嗎,漠?」

  其實不著她問,這張作品他方才已大致打量過一遍,印入眼簾的景色漸漸地與先前的記憶相互交融……遂成一體。

  當時他便是如此望著窗櫺外的景象,依稀記得,那場落在秋天的一場初雪,便是如此漾漫著雪冬的氣息……

  果然沒錯!這幅畫不只是畫,它是曾經存在的。

  「白海棠。」漠忽然輕聲道出那朵花名,霜伶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那幅畫──

  「你是說……那朵花叫作白海棠?」她伸出食指輕拂上畫中的花,隨後卻又不解地朝他投去「你怎麼會知道」的眼神。

  在經過這番撫觸之下,她的指尖只能感受到紙面上的平滑,卻無法感受到那股柔軟的觸感……

  漠兀自思量半晌過後,繼而輕聲地吟起詩句來──「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

  「啊,這首……是海棠對吧?」迅速地挖掘出腦中記憶,霜伶肯定地答道。

  食指輕抵住額頭,她一臉苦思地溜轉著眼珠子,兀自補充起下文──「這意思是……夜深易讓花兒入眠,只好燃起銀白的燭火照亮花兒。」

  「妳讀過?」漠輕聲詢問。

  霜伶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嗯,前幾天上網,正好有翻到古詩的連結處,這首我還有些印象。」

  她沒說出來的是,其實那天上網是為了尋找有關前世今生的根據,但經過那番搜尋後,她發現人們接受催眠進而得以探索前世的案例不勝枚舉,但相對的,相反過來的案例卻幾乎無法尋獲……如何從過去跨越至未來,現在還是團謎。

  難不成哆啦A夢的時光機果真存在於世嗎?

  目前獲得的情報只能隱約告知她──人在世醒著時,並不會出現穿越異次元時空的經驗。但精神或鬼魂就不一定了,若是其精神脫離軀殼後,便會完完全全地進入異次元時空……但到頭來她還是無法解開第一晚相遇時的謎團。

  不過只要他還待在她的身邊,那就足夠了,她別無所求。

  看著霜伶時而滿足時而困惑的神情,漠心頭上的愁緒再度湧上,哀傷地望向那幅久未謀面的熟悉景象……亦說是一張陳年回憶──

  妳會知道,我惶恐的並不是那深夜入眠的花兒,而是那片即將溶解的雪白,惶恐它嚮往春的氣息。

  那時我能做的,只有設法將它留住,留住那片片晶瑩的回憶──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妳這個故事。

  是的……霜。

  對現下的妳而言,充其量只是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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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