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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漠不再言語,霜伶便默默地將畫布蓋了回去。

  但就在即將走出房門之際,漠意外看見地上擺著一本展開的橫式畫冊,攤開的頁面上畫有艷麗的玫瑰花叢,上頭則夾雜著幾朵小白花,卻顯得不怎麼起眼。

  艷紅的玫瑰花叢搶盡鋒頭,不由分說地搶走了小白花的風采。莖上栩栩如生的玫瑰刺,就像是活生生刺進心坎內似的。

  「這是……什麼?」見景,他只覺心底一陣揪疼。

  就因本身情欲已不再完整,所以總是對徒留下來的敏感情緒特別清晰。

  看來她並不全然快樂。

  而他先前的希冀卻也在此時為自己帶來一陣莫名的失落……

  隨著漠的視線瞥了眼畫中的玫瑰,霜伶會意的「哦」了聲,澹然地勾起道笑弧──「沒什麼,只是隨手畫的作品,不要太介意。」

  將豔麗的玫瑰花與小白花相互比較,純淨的小白花會被當作誤入花叢的陪襯品,它的柔美,終究敵不過帶著毒刺的紅玫瑰。

  久未被挖掘出來的痛苦再度清晰地浮上檯面……不過早就沒關係了,那種痛苦,已被她化為收藏的意欲。

  這種曾經享有的椎心之痛將會隨著時光而消逝,如今也已毫無痛覺。

  她喜歡以七情六慾作為繪畫主軸,也喜歡以此為由來思考──這些曾經鮮明的情緒一旦化作實物,究竟會以什麼樣貌呈現?

  也因此,這些作品也伴她度過了不少寂寥的時日。再者,因為這些情緒「曾經存在」,也是她存在於世的證明。更是作為支撐著她生活重心的唯一信仰。

  當然,如今亦是。

  只因那是曾經立足於心底的真實感受,透過親身體驗畫出那股真切的感受,就連繪畫時的手感也覺得輕盈許多,遠比靜態作品還富有收藏價值。

  「我可以看嗎?」漠逕自撿起,靜靜地翻了一頁又一頁,但她並沒有阻止,倒是蹲下身來,開始整理起滿地的凌亂畫冊。

  直到聽見翻頁的聲音驀然停止,她轉而疑惑地將視線移向漠──「怎麼了嗎?」

  「這個……也是作品嗎?」緊盯著那片近似隨筆塗鴉的白,他問道。

  除此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嗯,這幅啊……」霜伶蹙緊眉頭,試圖回想這幅畫的意象為何,「對了!」記憶再度湧上腦海,她的眉頭也在頓時間舒緩開來──

  「先前我作了個惡夢,醒來之後滿身都是汗……」為了即將吐露的真實經歷,她似乎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還記得那晚驚醒後,我莫名地感到害怕,抓起筆想畫出夢裡的畫面,卻什麼也想不起來,記憶中只有這一片狂暴的雪白。」

  夢境中的白垠大地沒有邊際,而自天際灑下的卻不是漫天飄揚的白雪──那是股狂暴的亂流,急遽地朝她席捲而來,當時的恐懼隨著某股意念衝上心頭,進而打亂了思緒。心境起伏甚大,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而她至今猶記得那副景象──就像要吞噬些什麼似的,帶著絲警惕的意味。

  雖然呈現在畫紙上的顏色只有單一的白,在外人眼裡看來不具任何意義。但霜伶還是決定將它當作一幅完整的作品,不曾動過毀棄的念頭。

  只因這些畫不單單只是畫,也是她用來紀錄心靈的方式。還記得那幾天,光是打量著那幅作品,她的心情反而會沉澱下來,像是心靈有了依歸。

  更何況她相信,夢境總能夠呈現出深藏在自己潛意識裡的真正想法──即使她從來沒有解開過這些蘊含在夢中的謎團過。

  但久而久之,隨著作品的數量緩緩增加,這幅白也漸漸地被她所遺忘。

  此時漠正欲將畫冊交還給她。

  而她也只是笑了笑,趕緊將手邊的其餘畫冊塞進木櫃裡。

  先前偶爾整理作品時,若是看見這本畫冊,她還是會習慣性翻到那頁,即使依舊打量不出個所以然,卻又會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既不解又好笑。

  不過只是個惡夢,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或許是出現另一抹讓她感到安心的雪白了吧。

  而且這個真實的存在正與她處在同間室內,這是不容置疑的。

  心憶及此,霜伶這才側過身接過畫冊,悄悄地揚起抹無聲的笑靨。

  但自從剛才開始,漠不僅沒有回過半句腔,就連將畫冊遞還給她時,雙瞳也隱隱滲入了絲侷促,和平日漠然的表情完全搭不上邊,殊不知原先清晰的思緒早已讓過度的驚恐給徹底抹煞……

  那幅白,幾乎狂暴地打亂了他的心扉。

  隔日早晨,霜伶方清掃完大廳,正要出門採購食材。

  但就在她坐在玄關前套上鞋子之際,卻回首悄悄地注意起漠的房裡動靜──結果只換來了一片寂然。

  連搬動椅子或是在床榻上翻動身子的聲音也沒有。

  她曉得漠一直都很安靜,雖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但她的日常作息還是一切照舊,所以對他的生活作息仍感疏遠──這樣總是不太好。

  重新脫下鞋子,她懷著緊張的心情踏上大廳的地板,上前敲了漠的房門──但木板的聲音太過響亮,害她微微吃了一驚。

  畢竟她從來沒有敲過自家的房門,呃,或許該說從來沒有這個必要。

  不到半晌,漠緩緩地開了門,身上穿的依舊是那件月牙白的衣袍。

  「怎麼了?」他的嗓音雖顯困惑,卻依舊猶如清風般溫徐,而殤的香味也在他開腔的同時,再度襲上鼻尖。

  她偷偷朝裡頭望去,雖然眼下是熟悉的擺設──只有一張床、一個木桌,而旁邊則擺著一個小茶几。

  但那四面漆成白色的牆卻像是將漠囚在裡頭似的,又像是要與之相溶……總覺得這裡不適合他。

  但這番想法立即令她感到驚惶。

  「呃,是這樣的……我要去買食材,你要一起去嗎?」她移開話題──雖然這也是她原本要做的事。

  原先以為漠會婉拒,但他卻很快地應允了──「好,我也想出去走一走。」

  噢……回覆真是快的令人出乎意料。她暗暗在心底咋舌道。

  「順便去買些你的衣服好嗎?」她毫不顧忌地指了指漠的一身雪白,心底已經重複演練過上百種說法,就是希望能夠增加其說服力──

  「總該買幾件換穿……這樣太顯眼了。」

  下一秒鐘,漠又毫不思索地答應了。

  真的是毫不思索……所以她先前絞盡腦汁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趟採買過程她決定先去買衣服。雖然一路上難免會有好奇的眼光飄向漠,但幸好他一心緊隨自己的步伐,並沒有說些什麼。

  直到在店內挑選了幾件暗色系的休閒襯衫之後,她又買了件連帽外套讓漠先套上,等會兒踏出店門才不會又招來不必要的好奇目光。

  一路上霜伶一直找話題和漠聊天,但她發現,漠在說話時總是少了點什麼。

  似乎是少了宣洩情緒的口吻,導致讓人猜不透他說話時的心情是好壞與否。

  「漠,我們先四處逛逛,再決定今晚的菜色吧。」方進入超市,她再度開腔提議道。

  但漠並沒有頜首應允,只是默默沉吟半晌,隨後抬眸望向她,剎那間眸中添了股近似懇求的意味──「我想陪著妳。」他道。

  這番說詞表面上看似溫婉,卻隱含著不容置疑的任性……

  心憶及此,她不禁勾起道寵溺的笑弧。「嗯,好吧。」

  之後,光是看他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己,心底竟添了幾分莫名的歡喜……

  方走到青菜區,碰巧遇到同是這間超商常客的阿姨們。她們一看見漠,便紛紛興致高昂地湊到霜伶身邊,將八卦這項專長發揮得淋漓盡致。

  「哎唷,我說阿伶啊,妳後頭那個男人長的不錯哩,笑起來一定更好看啦,可惜喔。」一位阿姨掩嘴笑道。

  「是呀,你們怎麼認識的?說來聽聽。」另一位阿姨也在一旁附和道。

  見景,霜伶強忍鎮定地嚥了口唾液,連忙揮手撇清──「沒有啦,阿姨……妳們別亂說啦。」

  但那些阿姨們也只當她是害羞,逕自說些鼓勵的話語,害她的雙頰浮上兩抹紅暈,襯著白皙的皮膚更是引人注目。

  趁著阿姨們轉移話題時,她輕咬紅唇,刻意避開待會兒可能會再度撞見的區域,胡亂挑了幾樣菜就匆匆付了錢,隨後急忙拉起漠的手奔出店外。

  直到兩人狼狽地逃回家裡,她只記得漠撫著她因喘息而激烈起伏的背。

  「漠……你別放在心上。」輕輕關上大門,她的嗓音裡帶有幾絲歉意。

  但漠仍是那般淡然神情。

  「我不在意。」

  聞言,霜伶這才鬆了口氣。只是下一刻忽然被漠抱住,讓她微微吃了一驚。

  但漠只是很輕、很輕地攬她入懷,就像當初抱住哭泣的她一樣。

  「男女一向授受不親,我知道。」他緩緩吐出話語,溫熱的氣息拂在霜伶的脖子上,有些癢。但她沒有抵抗,而漠看似也沒有立即鬆手的打算。

  其實她很想對他說,這些摟摟抱抱的動作,其實很常出現在情侶或親密朋友之間,就現今的眼光來看早已不足為奇。

  但她沒有說出口,想起他至今仍顯陌生的言詞及行為,心情竟顯得異常矛盾……就好像兩人之間的隔閡仍然沒有消去的跡象。

  「我很想抱『她』,卻從來沒機會。」

  這樣的柔聲訴說,卻像是說給另一個人聽似的──即使嗓音近在天邊,卻又彷彿是落在遙遠的某個世紀……

  被漠攬在懷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知道,他又提起不該說的事了。

  心憶及此,霜伶不禁感到有些惱怒。才欲要反駁,卻又聽見他逕自補充起令她不願再加以解讀的言詞──「……起初我同妳擁有七情六慾,且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了。」

  這番話霜伶確實深有感觸。

  只是他與常人仍有迥異之處。

  即使再怎麼不喜歡笑,總有諸如憤怒、猜忌、歡愉等微妙的表情變化吧。

  她曾看過漠的笑容,雖然只是眨眼瞬間,但依舊使她無法忘懷。

  那溫徐的笑容早已烙印在她的心房,只因再次出現的機率極為渺茫,剩下的時光便是以淡淡的哀愁取代,宛如徘徊在冰冷的悠久歷史中,獨自啜飲著傷愁。

  但她不知道的是,漠也只剩下哀傷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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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