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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伶獨自待在倉庫裡一整個下午了。

  除了用餐時間踏出房門之外,她幾乎都待在裡頭。

  直到落日西沉,或許是看見窗戶上已映上了層金粉了吧。她再度打開房門,伸了個懶腰,縱使臉上盡是疲憊,卻也不忘噙著絲滿足的微笑。

  「等等喔,我去煮晚餐。」她對著在陽台澆花的漠喊道。

  只見他正佇立在鐵欄杆前,隨後回頭朝她輕輕頜首。

  聽著廚房斷斷續續傳來的剁菜聲,還有若有若無的哼唱聲夾雜其中。

  放下手中的澆花器,漠像是忽然憶起什麼似的,淡然地從鐵欄杆外頭俯視著底下那片燈火通明的夜景。

  很美,但仰起首卻看不到滿天閃耀的星空。

  或是說,他並不喜歡這樣的夜晚,因為太過嘈雜。

  即使如此,從廚房斷斷續續傳來的哼唱聲卻讓他的心情感到舒緩許多。

  渴望以往旋律的因子正悄悄作祟著,而這股慾望也正急迫地湧上心房──想起那抹聞曲起舞的清麗身影……是的,「她」一向喜歡聽他吟曲。

  但如今……他只願為她祈願,期盼她今生對於衣食行樂能夠不虞匱乏。

  憶及此,只聞清靈的樂音頓時奏起──

  就在霜伶方踏出廚房之際,驀地迎至耳畔的,竟是首旋律優美的悠揚樂曲。

  目光掃視過一遍之後,她才理解到這股聲源來自於待在陽台前的漠。

  見狀,她小心翼翼地放輕步伐,將手上端著的菜擺到餐桌上頭,緊接著卸下了身上的圍裙。

  直到漠轉過身,目光落至她身上,樂音便到此中斷。

  「吃飯囉。」屋內再度沉寂下來,但霜伶的眸底卻溢滿了欣羨之情──「旋律好美呀,你哼的是哪首曲子?」

  但漠僅是含笑以對,過了會兒才緩緩步入大廳。

  「唉唷不說了,先來吃吧,今天整桌都是我的拿手好菜,雖然外表不是很漂亮,但是食材保証新鮮,畢竟三餐都能攝取到均衡營養是最重要的……」

  將菜擺上餐桌,方才那番發現已激起她從未覺醒的研究因子……

  「漠,你喜歡唱歌對吧,想唱時儘管唱,我很羨慕像你這種擁有副好歌嗓的人呢。」霜伶笑道。

  「是嗎?其實妳也哼得很好聽。」漠看似並不以為然。

  「哈哈,別糗我了。」霜伶一邊笑一邊盛著手中的飯,自我解嘲地說道──「隨性哼的歌也沒管好不好聽的,自己過癮就行啦。」話落,她埋頭吃起飯來。殊不知頰上沾上一道極淺的藍色顏料……

  「妳方才……在畫畫?」見景,漠緩緩問道。

  「唔──對呀,你怎麼知道?」霜伶微睜雙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瞧。

  「這裡。」他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右頰。

  「啊!我沒擦乾淨嗎?」急忙拭去頰上的顏料,霜伶的臉孔微微泛紅。

  畫畫真的很耗心力……不僅害她肚子唱空城計,現在又在漠的面前出糗……

  「……漠,你想看嗎?」為了掩飾適才的尷尬,她開腔詢問道。其實也因為漠正盯著她看──不說點話總覺得怪怪的。

  那股奇異的氛圍總會在這種時刻緩緩地蔓延開來,教人感到渾身不自在……

  漠歛下雙睫,將目光定至碗上,沉思了會兒,輕輕頷首。

  霜伶除了上網之外,只有畫畫這項興趣,是她用盡畢生心力投注其中的──

  因為可以藉此忘掉生活中的寂寥,同時也是她平日調劑身心的最好辦法。

  而她也希望能藉此填補他倆心底的那塊空洞,建立起相互信賴的關係,就像朋友一樣──至少他倆之間如白霧般驅之不散的曖昧關係可以有個結束。

  晚餐過後,她帶著漠走入先前稱為「倉庫」的房內,只見裏頭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畫。有的掛在牆上、有的則擺在畫架上……整間房充滿著濃厚的顏料氣味。

  「妳很厲害。」望著裱框在牆上的作品,漠簡短地道出結論。

  但霜伶只是乾笑幾聲,有些害臊地耙了耙髮絲,雙頰有些緋紅。

  「謝謝稱讚,不過我還只是個不成氣候的畫家。」

  漠沒有答話,隨後又將視線轉向其餘作品上頭。

  他永遠記得,她的笑意總猶如清涼的風拂過臉頰般舒服。

  尤是那雙靈慧的蒼芎色雙瞳,這幾日來鮮少流露出哀傷過──每每見證過後就像是卸下了心中的大石般,使他不至於每日耿耿於懷。

  因為在這之前,他總是認為她過得並不好。

  相遇前是,而相遇之後……這份憂慮雖然還是存在著,但顯然已減輕許多。

  不可否認地,他並不排斥這樣的她,且現況著實讓他極感欣慰。

  在看過許多由她親筆繪製而出的作品之後,其實他的內心是激動的。但此時卻有些猶豫地在心中反覆思量數遍,終是選擇吐出內心的困惑之語──

  「妳有畫過自己嗎?」

  「咦?」霜伶收起笑容,眸中溢滿了困惑,「你問我有沒有畫過自己?」她納悶地偏首思晌了會兒,遂又將問題丟還給他──「我為什麼要畫自己呢?」

  不可否認地,她曉得自己確實擁有一頭黑檀色般引以為傲的直瀑長髮,但卻從來沒有善加整理過,導致看起來總是凌亂不堪,除非出門,不然她也極少照過鏡子,而平時身上穿的也不過是普通的T恤──路邊攤隨處可見的。

  另外,牆上掛著一件沾滿顏料的卡其色工作服,那是她最常換穿的衣服,當然,不包括睡衣──因為畫畫時難免會沾髒衣服。

  除此之外,她的衣櫃裡也只剩下幾件單色衣衫,和兩套一深一淺的薄夾克。

  她一向不在意衣服美醜,有得換穿就好了。

  正因如此,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畫一幅屬於自己的肖像畫。

  「唉,到時在說吧。」話落,她走向靠近窗前的畫架,輕輕將布掀了開來,眸中溢滿了驕傲之情──「瞧,就是這幅。」

  就在看見畫的那一剎那,驚愕轉而替代了漠一貫的淡然神情。

  只見畫中有抹體態頤長的雪白側影佇立在穿衣鏡前,輕斂黑睫,右手微舉至胸前的高度,纖長的五指輕撫上鏡面,鏡中的面容甚是哀傷。

  即使是素描作品,但整幅畫卻彷彿蒙上了層夢幻色彩,恍若並非人間。

  「漠……如果不高興可以說出來的。」悄悄打量著他的神情,只因度過最初的驚愕之後,漠的神情又迅速地轉回淡然,令霜伶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但她一點也不後悔──將如此美麗的畫納入收藏,是種無比的幸福。

  「沒關係,我很喜歡。」漠搖了搖首。

  倒是再次望向這幅畫,他忽然憶起她那晚滲著恐懼的面容。

  你是誰?

  當時那雙熟悉的蒼穹色瞳孔,流露出的盡是不信任及恐懼──但他儼然只剩下哀傷的權利,除了深刻感受到痛徹心扉的滋味之外,別無他想……

  少了你,我寧願不復存在。

  一切都將重頭開始了吧。

  至少他還有挽救的機會,這是上天垂憐所賦予他的最後恩惠。

  現下他最想對她說的是,那雙可與蒼穹相互輝映的水藍雙眸,隱藏著最美的靈魂,與他相異。最該畫的是她自己,而不是這副少了情感的軀殼。

  即使對她的心意依舊亙古不變,但這副身軀的七情六慾卻早已化作煙灰,逐漸隨清風繾綣而去──

  如今面對落得一身狼狽的他,對她而言是否又顯得過於殘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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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