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花海為誓?起初霜伶微微吃了一驚,而後卻又覺得好笑。
這段句子究竟是哪個時代的誓詞?
微妙的氣氛緩緩暈染至四周,霜伶輕咳了聲,藉此化解現下尷尬的局勢。
她承認,即使自己不願相信怪力亂神,但遇到這種無法解釋的情況,也只能選擇接受,再靜觀其變……
本欲將方才的困惑問出口,但最後她還是嚥下了喉中的話語,悄悄打量起漠的神色──從中看不出一絲玩笑的意味。望著他深邃的墨黑瞳孔,她就像是在端詳著什麼奇珍異寶般,對於這番四目相對絲毫不感到半分羞窘。
豈料在這一瞬間,就像是觸及了某樣機關似的,一連串奇特的畫面就在此時以跳躍式傳導的方式,迅速地閃過腦海,教她當下震懾到難以言語──
嗚……主子,是我失責……害您心愛的花夭折了……
眼前一個包著雙髻的孩童嚎啕大哭,似犯下了什麼不可挽回的錯誤……
對不起……當初說好……保護妳一輩子……
一股闇啞低沉的嗓音繼而響起,但她卻看不見眼前的畫面,只道那陣溫厚的嗓音猶如清風般拂過耳畔……她卻只能咬著唇瓣逕自揣測。
對不起……
是誰?為什麼要道歉?為什麼沒有看見任何人?
這是怎麼回事?
我究竟聽見什麼了?
成群的疑惑陸續地接踵而來,但霜伶越是設法摀住耳朵,聲音就越是清晰地在耳邊縈繞不去。
……對不起,當初說好保護妳一輩子……
「對不起……別再哭了。」等到她回過神來,聲音消失了。漠正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再度啟唇之時,卻是隨同方才的記憶片段吐出相同的道歉字句。
她眨了眨眼,發現有濕潤的液體自眼眶流下,再順著輪廓滑落到下巴……
是淚水。
霜伶愣愣地抹了抹臉,驀地感到冰冷的手心沾上了溼熱的液體,怔住了──
她……哭了嗎?
「你為什麼要向我道歉?」思緒停滯了下,霜伶忽地感到微慍,「你又沒對不起我,就算是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
才剛認識,憑什麼待我像是久未相逢的故人,還擅自將對某人的虧欠牽連到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上頭,那副口吻就好像是……想補償什麼遺憾似的。
這句道歉出現的時機太過突兀,感覺根本與現下的她格格不入……
你究竟是憑什麼!霜伶驀地蹲下身子,對於這股突如其來的反應感到悲憤,卻也為無法掌控現下的局勢而深深感到惶恐。
「漠……我們根本就不認識,對吧?」話落,她卻逕自低聲飲泣了起來。只因心底正緩緩湧上股名作「自我厭惡」的情緒,而這種負面情緒正逐漸醞釀而成……是的,她極度厭惡這種連自己也摸不清的偏激舉止。
但下一刻,她又因察覺到自己為了莫名浮現檯面的情緒而失控,頓時顯得有些羞窘。
漠冷靜地看待著她的情緒起伏,隨後無聲地嘆了口氣,歛睫道──「是的,今世……我們不過是初相見。」下一秒,他輕輕將霜伶攬入懷中,彷彿深怕一不小心就會傷著了她。
「我們之間僅是靠著一絲聯繫,保護妳是我的職責……不論在哪個世紀。」
聽完他這番近似宣告的話語,霜伶像是在剎那間獲得精神上的解放,徹底卸下了長年以來的戒備姿態,任由漠緊緊地抱著她,放聲嗚咽了起來。
對於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外人、一番莫名奇妙的宣示話語,竟能夠輕易地鑽入她心底最脆弱敏感的部份……她想不透,也壓根沒打算去細想。
「樂莫樂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聞及初次的細喃,如今漸轉清晰地浮現耳畔──伴隨著懷中佳人的輕微啜泣聲,室內已是一片寂然。
夜,更加深沉,相對的,鑲嵌在夜空之中的星點也顯得更加璀璨亮眼。
就讓今夜的沉寂將前世的記憶斬除,今世的命運之輪也將在這一次的重逢之夜,隨著失去的情感再度復甦而重新轉動……
*
隔日清晨,晨曦的光線灑落在玻璃窗上頭,天空也微微泛上了抹魚肚白──
方睜開眼,發現自己在漠的懷抱中清醒,霜伶立即紅著臉將他輕輕推開。
「抱歉……我不知道你就這樣抱著我一整晚……」她內疚地緊抿雙唇,白皙的雙頰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紅暈。
「沒關係,抱著妳很舒服。」就在那一瞬間,漠的臉上似乎揚起了道淺淺的笑弧,但霜伶根本還沒來得及察覺到,那抹笑意便已迅速地隨風而逝。
「你、你……」漠這番話說得太過露骨,霜伶的臉蛋頓時熱得猶如滾燙的紅蘋果似的,思緒一時不能自主,說起話來還緊張到差點咬掉舌頭。
趕緊用雙手胡亂地拍了拍通紅的臉頰,恢復鎮靜之後,她望著這個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的男子,小臉滲入絲苦惱,似在思量些什麼。
憶起了昨晚教人詭異的相遇過程,還有連自己也不得其解的宣洩之舉。
「嗯,你昨晚是不是……說了些什麼?」雖然這只是她試探性的詢問,但心底卻隱隱存著絲莫名的恐慌。雖然與他的相遇過程是如此詭異,但她的內心深處卻似乎害怕著他的離去。
她想留下他的心意儼然成形,豈能容他丟下種種謎團後再擅自離去──
「就留下吧,這裡那麼大只有我一個人住,有時也挺孤單的。」話落,水藍的瞳孔順勢流露出一絲哀求。
一夜過去之後,霜伶心中的千愁百緒早已褪去,徒留下這抹莫名的渴望──想對殘存著前世記憶的他加以研究,以映證內心的想法。
但漠卻沒有立即答腔。
不過他曉得,她的眼神並無法瞞騙他。
光是凝視著那雙純淨的雙瞳……他便欣慰地垂下眼睫,不再感到遲疑──
「好。」
僅僅說出這一字,霜伶的雙眸便隱隱挾入了絲興奮。
匆匆地奔入房間換上家居服,下一秒鐘便開始迫不及待地帶他參觀起房間來──完全忘了該有的矜持。
毫無顧忌地輕扯住漠的衣袖──至今仍對觸碰他的肌膚略感猶豫。但想到此,她又為這股莫名的顧忌感到幾分好笑。
無意間嗅聞著在他身上所能辨識出的書卷之氣,除了殤以外,這股氣味竟讓她感到更為親切,且隱約帶著幾分懷念……
但她聰明的不說出來。縱使無法理解,卻也只是選擇默默地埋藏在心底。
*
充當居家導遊一點也不難,畢竟她也在這住了將近五、六年了。這間房子並不超過三十坪,衛浴設備充其量也只是一座洗手台加上馬桶,而隔著層防止霧化的拉門,裡頭還有一個水蓬頭。大廳旁則擺了張餐桌,而牆邊還有台小冰箱。
牆的另一面便是廚房。
至於剩下的三間房嘛,一間是她的書房兼寢室,一間是倉庫,還有一間是空房。之後她將空房整理出來給漠居住,兩人的房間則以倉庫相隔開來。
就從友誼關係開始建立起吧。霜伶悄悄地勾起道笑弧,望著親自為漠規劃的居所,心中竟暗自地感到幾分歡喜──
那晚忽地自腦海浮現的跳躍式畫面中,某種奇異的情愫也在同時於心底湧現而出……她隱約感應得到,漠的存在與自己有所牽連,但她什麼也不願多問。
再問下去,若是牽涉到更多複雜的情節,她懶,只怕是自掘墳墓。
多了漠,也不過就是多了個談天對象。她一向是獨來獨往,鮮少與鄰居碰過面,就算無故收留了一個男子,也絲毫不怕有人在背後說她閒話。
這世她僅求溫飽快活就足夠了,誰還會去顧慮其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