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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蒂不知道媽咪為何討厭她。

 

***

 

  「噢,珍妮……」甫聽見電鈴響起,媽咪像是早就預料到來人似的,不慌不忙地用圍裙拭淨雙手,開了門,輕輕給對方一個擁抱。

  「貝蒂小寶貝,今天過得還好嗎?」就在她坐在地板上和自己的洋娃娃──莉莉玩耍時,忽然聽見有人喚她的名字,而這股嗓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珍妮阿姨!」隨手將莉莉丟在地上,貝蒂開心地爬起身來,毫不遲疑地準備奔向來人的懷抱。

  「噢,妳又變重了!」珍妮將身子蹲低,展開雙臂,直到感受到一股熱呼呼的身子撲入懷中之際,她咧開笑弧道。

  「好好陪珍妮阿姨玩,我去切水果。」見狀,潔拉靜靜噙起道笑弧,隨後轉身離去。

  「好了,我們今天要玩些什麼好呢?」見潔拉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珍妮隨貝蒂走入大廳,將身上的包包卸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興致勃勃地問道。

  「我們和莉莉一起玩,不能丟下她,因為她生病了。」貝蒂說完就將莉莉舉起來,只見它那頭如稻穗般的金黃波浪捲髮凌亂不堪,幾乎掩住了半邊臉龐。

  「那我們應該讓她好好休息。」見景,珍妮輕聲建議道。

  「可是是我沒有好好照顧她,我不能丟下她。」貝蒂的嗓音尖了起來。

  「水果來了。貝蒂,將莉莉收起來。」此時潔拉已端著水果走了過來,喝斥道。

  「媽咪,吉莉在哪裡?」見潔拉小心翼翼地別開珍妮的視線,厭惡地瞥了她一眼,貝蒂急忙將莉莉藏在背後──她忽然想起家中那隻貓。

  「牠在廚房睡覺,別去吵牠。」潔拉冷冷道。

  「沒關係的,我也很喜歡莉莉,不用叫她收起來。」珍妮婉言道──意指潔拉方才下的命令。

  但貝蒂卻在此刻忽然將莉莉緊緊抱在懷中,尖聲叫道──「是害死莉莉的!是害死莉莉的!我要殺死!殺死──」

  「閉嘴!她媽的給我閉嘴!」面對貝蒂突如其來的舉動,潔拉也像是忽然發狂似地怒聲吼道。

  尖叫聲驀然中斷了,伴隨而來的是一陣輕微的啜泣聲。

  見狀,珍妮急忙拍背安撫貝蒂的情緒,而潔拉也緊閉雙唇,語氣隨之軟化下來,「莉莉沒死,妳看,她不是還在妳的懷中嗎?」

  「是呀,莉莉沒事,她還好好的。」珍妮也連忙安慰道。

  見貝蒂用左臂將莉莉緊緊攬在懷中,右手握成拳狀,不斷揉著發紅的眼眶,珍妮看了也感到十分不捨,「別哭了,妳看,她不是還好好的──」

  說罷,她順手撥開掩住莉莉半邊臉龐的頭髮,但說到一半的話忽然停住了。

  因為它的頰上被劃上了好幾條長短不一的刮痕──

  而且還少了一顆眼珠。

  「沒事的,不過是一個娃娃。來,吃點東西吧。」此時潔拉只是淡淡地開了腔,隨後一臉疲累地倒在沙發上,彷彿這只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聞言,珍妮有些遲疑地將雙手拿開,而貝蒂則微微拱起背脊,持續啜泣著。

  「我會殺了牠。」離走之際,她看見貝蒂用手溫柔地撫著莉莉的頭髮,喃喃自語著,「我會殺了牠,只要偷偷地。」

  見景,她頓時感到背脊一陣發寒。

  不會的,她還只是個孩子。

  微笑地與潔拉道別,珍妮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需要自我安慰。

 

***

 

  媽咪很喜歡吉莉,尤其是在晚上。

  她喜歡一邊撫著吉莉身上的毛,一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然後緩緩地沉入夢鄉。

  我也曾經想跟吉莉一樣爬到媽咪的大腿上,但我不是吉莉。

  媽咪討厭我,很小的時候就很討厭我了,那個時候吉莉還沒有出現。

  有一次我想鑽到她懷裡撒嬌,但她卻重重地將我推倒在地,那次我連續翻滾了兩圈,差點撞斷下巴。

  但是媽咪後來跟我道歉了,她甚至流著眼淚請求我原諒她。

  所以我原諒她了。

  後來我幾次想爬到她的大腿上,但她依舊不肯,直到我再次摔到流鼻血。

  我怕了。媽咪只是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但卻從來不告訴我哪裡做錯了。

  那次我的衣服全沾滿了鼻血,我以為我要死了,但媽咪卻關掉電視,冷冷地丟了一盒面紙給我,叫我不要弄髒她的地板,隨後就走入自己的房間。

  那陣子我一直在等她來向我道歉,就像上次一樣──

  我已經準備好要原諒她了,然後我會像以前一樣愛她。

  但是媽咪一直沒有來向我道歉,我想她是忘記了。

  她不再為我流淚,只是時常冷冰冰的看著我。

  但是當吉莉的屍體軟趴趴地倒在沙發旁時,剛從沙發上醒來的媽咪看見了先是尖叫,隨後抱起吉莉痛哭失聲。

  「媽咪別哭,吉莉不是還好好地在妳懷裡嗎?」見媽咪哭得傷心,我覺得害怕極了,只能緊緊抱著莉莉,試著用媽咪曾經說過的話安撫道。

  聞言,媽咪果然不哭了。但下一刻她卻狠狠地瞪向我,隨即放下吉莉,站起身來,接下來將我拖到她面前,用力地拽著我的頭髮,怒聲罵道──

  「這惡魔女孩!妳以為我不知道嗎?妳、殺、了、她!是妳殺了牠!該死,我早該在腹中就將妳抹殺掉!惡魔!妳這惡魔!」

  我的頭髮被媽咪扯得好痛,我試著舉起拳頭要打她,但卻惹得她更生氣了。

  「妳這雜種!該死的雜種!」不斷揮落而下的拳頭直往我的背搥去。

  好痛!真的好痛!媽咪為什麼要打我……

  「不是我!不是我!吉莉不是我殺的!吉莉沒有死!牠才沒死!」我大聲尖叫,告訴媽咪吉莉不是我殺的,但是她卻打得更大力了。

  「還不承認!妳這惡魔!我就打到妳願意承認為止,打死妳、打死妳!」

  「牠沒死!牠沒死!牠沒死!牠沒死!」我繼續尖叫,媽咪開始用力捏我的手臂,痛得我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珍妮阿姨!珍妮阿姨!救救我!救救我!」我開始揮舞著手上的莉莉,拚命地往媽咪的頭上砸去,「走開!走開!」

  直到電鈴聲再度響起,媽咪這才鬆開雙手,但眼睛裡卻充滿了血絲。

  但她才正準備邁出步伐,卻忽然停住腳步,隨後冷冷地斜睨了我一眼,輕啟唇瓣似在說些什麼,聲音雖細不可聞,但我卻聽得一清二楚──

  「既然是我生下妳這個惡魔,我就有權利將妳摧毀。」

  「我沒有殺死吉莉。」見媽咪已轉身去開門,我仍望著她的背影,輕輕地答了腔。

  我才沒有殺死牠。

 

***

 

  珍妮踏入大廳,赫然看見了吉莉的屍體。

  因為那隻小動物的四肢正癱軟地疊成一塊兒,彷彿是消了氣的充氣娃娃,感覺不出絲毫生命脈象。很明顯的,牠早已沒了氣息。

  「這是……」雖然心中已有個底,但她仍下意識將困惑的目光投向潔拉。

  「我家的貓死了。」潔拉極力壓抑心中奔騰不已的怒氣,冰冷地瞟了眼正在幫莉莉換衣服的貝蒂,「被那個惡魔殺死的。」

  「怎麼可能!」聞言,珍妮立即驚呼道。

 

***

 

  避開貝蒂玩耍的範圍,兩個女人開始冷靜地分析起吉莉的死因。

  「她在牠的背上紮入圖釘,看。」潔拉萬分悲痛地輕輕撥開吉莉身上的一撮毛皮,「就在這裡。」

  一個不甚明顯的鵝黃,此時正深深陷入一團黃棕色的毛皮之中。

  「這個圖釘足以讓吉莉致命?」珍妮蹙起細眉,語氣似乎有些質疑。

  「我想還不至於。」潔拉深深地吸了口氣,輕翻過吉莉的身子,讓牠的腹面朝上,真相隨即袒露在燈光之下。

  勒痕!珍妮這才睜圓雙眼,一臉不敢置信地用雙手摀住嘴。

  「她是惡魔。」潔拉此時已出奇地冷靜,視線落在擱置在桌上的圖釘盒,隨即又移向廳前桌子上那些編織用的棉線。

  「她曉得如何利用這些東西,所以趁我睡著時對牠痛下殺手。」

  「噢,潔拉,這、這實在……」事實實在太過震撼,珍妮只能以擁抱的方式以示寬慰。

  「我的寶貝吉莉死了,竟然還是被殺死的……我無法相信呀,嗚嗚……」潔拉再度崩潰地掩面痛哭。

 

***

 

  暫且將傷心的潔拉留在餐桌那兒,珍妮欲一探貝蒂現下的舉動。

  老實說她的心底還是有些存疑,畢竟還是這麼小的孩子……

  本來預計要輕聲喚她的名字,但珍妮才方走近貝蒂的背後,卻再度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

  她正在用棉線的兩端來回旋繞在莉莉的脖子上,然後握緊線端,隨之扯緊。但使勁了好一會兒她又忽然鬆開雙手,好像還是不滿意似的,兩隻小手開始往身旁摸索著,直到發現地上還有一條過長的棉線,她欣喜地撿起,拿在手中打量了好一會兒,隨後猛地將它拉直,像是在測量長度。

  兀自偏首沉思許久,她又開始重複方才的動作,包括旋繞的手法及力道,每個動作皆極為熟練精準,就像是在練習什麼表演似的。

  莉莉的頭顱以極怪異的姿勢在空中搖擺著──脖子上則纏著圈圈白線。

  那頭原先同稻穗般的金黃波浪捲髮早已被剪成參差不齊的短髮,甚而露出那個被挖空的左眼眶,更是為其添了分弔詭,就像是位特異獨行的舞蹈家……而貝蒂則是手法精湛的魁儡表演者。

  只見她手臂上的片片瘀青似乎完全不會影響到這場表演。

  終於,她在徜徉之際瞥見了後頭的珍妮。

  「珍妮阿姨!」見到來人,貝蒂開心地將莉莉舉高,雙手握的仍是那兩端白線,「妳和媽咪果然沒騙我!妳瞧,她還活得好好的,我們正在跳舞慶祝呢!」

  「貝蒂,妳在做什麼?」珍妮意外察覺到自己的嗓音有著絲顫抖。

  「我在和她一起跳舞呀,珍妮阿姨要來參加我們的舞會嗎?」

  「妳這樣……莉莉會很痛苦的,快把線鬆開!」雖然明知那只是個沒有生命的娃娃,但看見貝蒂拉扯綿線的指頭早已用力到幾近泛白,好像非得這樣操縱才會過癮似的,頓時只覺得一陣作嘔……

  「珍妮阿姨,妳在說什麼啊?」貝蒂聞言蹙緊雙眉,一副不認同什麼事物的神情,接下來的話更是險些讓她暈厥過去──

  「她才不叫莉莉,她叫『吉莉』,是吉、莉喔。」

  就在意識尚未徹底昏迷之際,珍妮隱約聽見了貝蒂喃喃的抱怨聲。

  就說我沒有殺死吉莉,我才沒殺死牠。看,她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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