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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國。

  一七六九年。

  夜幕深沉,漫天的星子無聲地閃爍著微弱的光輝。

  這片昏暗的羅網囚住了偌大的莊園,卻囚不住那股輕得似魅的身影──

  「站住!」方步出大門,一旁的守衛立即出聲喝住那抹黑影。

  那人低垂著首,其全身讓一件過大的黑色斗篷給罩住,只見一隻纖細的小手緊緊抓住斗篷邊緣,半掩著臉,順從地停下腳步。

  「你是什麼人?為何鬼鬼祟祟的!」他質問道。

  「別大聲嚷嚷,你們就不怕吵醒老爺嗎?」那人沉嗓反問道。見其刻意將聲音壓低,加上此時又有風聲的干擾,使人辨不清是男是女。

  「廢、廢話少說!你是什麼人!」剛做不久的守衛老早便聽聞莊園主人的暴戾性格,此時講話不禁緊張到有些結巴。

  「我是小姐的朋友,因為和小姐玩得太盡興而晚歸,現在要回去了。」那人不疾不徐地解釋道。

  「小姐的朋友?」聞言,那名新來的守衛略顯納悶。而另一位資歷較為豐富的守衛卻是眉頭深鎖,兀自陷入陣沉思。

  小姐到底是何時交了朋友的?關於小姐的事情,其實他知道的並不多。但眾所皆知的是,小姐向來足不出戶,除了莊主及少爺之外,鮮少有人見過小姐的真面目,且以前也從來不曾見過有朋友來拜訪小姐……雖這麼想,但因為心存顧忌,所以他沒有膽子如此詢問。

  要是說錯話,他們的小命恐怕是難保了。

  「懷疑嗎?這種結果小姐也猜到了,這是小姐寫給你們的信。」方說罷,那人冷靜地從腰間掏出一封信,遞給那位陷入遲疑的守衛。

  接過信後,守衛仍半信半疑地拆開信封。

  「這……這真的是小姐的字跡!」下一刻,見到信紙裡的內容,守衛立即輕聲驚呼道。因為他曾替小姐寄過信,所以認得這個字跡。

  「那妳為何要遮臉?」新來的守衛不死心地問道。

  「我病了,一吹到冷風就會長出又紅又腫的疹子,現在只有半張臉是好的,怕嚇到你們。所以小姐要我快點回去,你們就別再攔我了。」

  「這是什麼怪病啊……」聞言,新來的守衛嫌惡地退了一步,喃喃道。

  「我走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那人隨即快步離去。

  走入距離莊園三十呎的樹林中,直到徹底看不見守衛及莊園後,那人忽然鬆開罩住全身的黑色斗篷,任其飄落在地。隨即露出那張潔白無皙的標緻面孔──步伐漸而加快,隨後她開始奮力奔跑。

  就在她奔跑之際,伏貼在後的微捲金色長髮頓時傾洩而出,猶如浪濤般洶湧,又如歷經過狂風摧殘的金黃稻穗般,漫天散亂地飛揚在她身後。

  安德莉亞,不要害怕,逃得越遠越好!逃離父親的控制、逃離兄長的監督,逃到沒有人可以找到她的地方!妳可以的!

  然後……然後去找尋那個人,在他的庇護下尋求她從未擁有的事物……

  胸膛不斷激烈起伏著、呼吸也愈顯急促。她邊跑邊喘著氣,一心奔離的意念使她完全停不住腳步。

  夜梟的鳴叫聲時有時無地響起,幽遠地迴盪在樹林之中。一路上越過無數林子,透過踩著樹葉,益發清脆的腳步聲,她大剌剌地在這片死寂的樹林中曝露自己的行蹤,周圍伴隨著詭異的窸窣聲響,就像是有猛獸窩藏其中。

  她隱約嗅聞得到一股溫熱、汙濁的血腥味。

  冰冷的寒風包籠住她的全身,寒冽的觸感猶如千萬根棘刺般,無情地弄痛了她的皮膚,這股無法閃避的襲擊,勾起她前所未有的恐慌感。

  不要害怕,安德莉亞……妳做得到、妳可以的!

  在樹林裡奔走的人兒心緒是一團混亂,但高掛於夜空上的明月仍靜靜牽引著她步向正確的道路,始終落在身上的這股溫徐光芒間接成為她的能量,使她忘卻身旁的恐懼,也減緩了心底的壓迫感。

  就在看見前方微微洩出的微光之際,她終於力氣用罄,雙腳一陣癱軟。而在她意識模糊地欲往前跌去時,一隻冰冷的大手驀地攬住了她的腰──

  但她已然沒了意識。

  那抹深邃的黑不屬於這裡。

  牠緊閉雙翼,一動也不動。夜色無聲地侵蝕一切,而牠的身軀卻彷彿是即將溶解的墨塊般,靜靜地溶入鏡面中,宛若要被吸進去似的。

  她凝視著,卻為牠逐漸轉淡的身影陷入陣莫名的恐慌。

  「你是誰?」她不禁啟唇道。

  「……我很訝異妳看得到我。」沉默片刻後,牠開了口。

  「我當然看得見你,你一直靜靜地停在鏡面上。」

  不知為何,她開口跟牠說話。而得知牠會講話後,她竟莫名感到開心。

  「我曾聽聞,像妳這般身分嬌貴的女人通常是自戀的,人若待在鏡前,看到的永遠只有自己。」

  「是嗎?那是因為她們太過單純,沒有遠大的慾望,只求成為一具美麗的行屍。但我不一樣,我想要的遠比她們還要多,我要的是──永遠離開這裡。」

  「美麗的行屍……我喜歡妳的見解。」那抹黑驀地展開雙翼,優雅地翩行至她身旁,在房裡沙塵瀰漫之際化成了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

  「但無論是妳或她們,最終都將成為我的糧食。」他輕聲道。

  她仰首,但卻看不清他的五官,因為他戴著蝙蝠形狀般的墨色面具。

  況且,哪裡來的沙塵?為何下一刻卻又消失得如此迅速?

  現在的她只確定他不是普通人──只要有這點就足夠了。

  「你可以帶我走吧。」

  「我行,但我沒有這個義務──妳只是我的糧食。」

  「……讓我成為你的同類。」他高大,距離如此之近,她感到的是股甜蜜的壓迫。即使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教她深深著迷。

  甜甜的、帶點冰冷的芳香。

  「我不喜歡留下麻煩。糧食無權與我談這些,但……」他頓了下,「我喜歡妳的唇,我挺期待它還能吐出什麼驚人之語。」其嗓中含著抹冰冷的諧謔笑意。

  「……我知道了。你隨時都能殺我,但請求你帶我離開這裡。」

  她不明白自己會何為乖乖順從這樣的命運。但聽到自他唇中吐出的話語,總會令她的皮膚及血液感到陣陣灼熱,甚至是莫名的興奮。

  「我不這麼做,女孩。」他極盡魅惑地啞著嗓子道:「但幾天後,妳會有個絕佳的機會逃出這裡,到時我會來迎接妳的。」說罷,他抓起斗篷,高舉至掩住全身,剎那間漫天沙塵再次籠罩室內。不到片刻,那件黑色斗篷飄然落地,但那抹黑影已如煙霧般瞬間蒸發。

  拾起斗篷,她的心緒卻顯得極為雜亂。

  機會?她從來不曾想過這個字眼。她會有機會嗎?

  但兩天後的晚上,她永遠也想不到,殘酷自私的父親會因為在睡夢中被一支短小的匕首刺入腹部而輕易喪命,而服役回來不久的哥哥也在無意撞見時瞬間淪落成膽小怕死的懦夫。

  可悲,真的好可悲。

  那一刻她笑了。而眼角不自覺地流下淚水,卻不知是為誰而流的。

  不過的確如他預言所示──她成功逃出來了,也因此得以與他相遇。

  「我叫安德莉亞。」那晚,她太過興奮,忘我地親口道出名諱。

  「我不需要糧食的名字,女孩。」那副嗓音顯得如此淡然、冰冷。「我族即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我只要妳牢牢記住我的名字。其餘的不再如此重要。」他伸出冰冷的手指,溫柔卻帶壓迫地扣住她的下巴。

  而她的舉動也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我在聽。」她順從地闔眼仰起首,嗓音輕柔不帶一絲畏懼。

  在溫熱的血液逐漸褪為冰冷之際,她仍沒有遺忘方才的那番耳語。

  猶如接受情人溫柔挑逗的撫觸般,她像是想將這段回憶深深刻在腦海裡,唇畔無聲地勾起道滿足的笑弧。

  多麼冰冷的人啊。就連拯救她的那隻手、以及現下那深深陷入頸中的牙,全都如此冰冷……但卻能助她得到解脫。

  「唔──」下一刻,她忘情地呻吟了聲,緊抓住其衣緣的纖手無力垂下,隨後便任由意識隱沒在無盡的深淵之中……連同那番耳語。

  女孩,牢記。吾名喚作──艾文˙西貝流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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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