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ber Room

　　戌時方過，亥時即將降臨。

　　曉鏡襲著一身玄色裙裳，孤身倚在樹上。那櫻色唇瓣微抿，雖算不上豐厚，但其唇角卻透著股堅毅，搭上微挺的鼻翼，雖不足美人，卻算得上是位清秀的可人兒。盤纏的枝節阻不了她那頭柔順的青絲，且在清風席捲而過之際隨之舞起。再望入那雙遠眺峰巒的秋眸，不知何時嵌入了片銀白碎屑，半晌後又溶成了灘秋水，悄悄書寫著惆悵……忽然，兩片寬袖赫然晃蕩出優美的流線線條，隨著一股勁風向後揚起。曉鏡無聲地跳下樹，雙腳輕盈地落至林蔭處，藉著身上足以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穿著，猶如隱匿在樹影之中的一頭黑豹，占盡優勢，優雅卻帶殺氣。慣性地屏住氣，她不發出一絲聲息，目光警戒地緊攫住眼前的灌木叢。裡頭傳來的窸窣聲響早已洩漏出來人動向，如今已是破綻百出。

　　曉鏡瞬間專注地瞇起雙眸，方才那灘秋水頓時全褪去，轉而揉入股不知名的深邃。那是致命、且帶有警告意味的目光。她迅速將右手伸入懷中掏出武器，再伸出之際，指縫中已夾入數支匕首，準備隨時朝來人展開攻勢。

　　「來吧。」眼見灌木叢忽然沒了動靜，曉鏡細聲吐出這兩字，不敢鬆懈──即使她的心底早已做好隨時都能赴死的覺悟，但仍不願乖乖就範。

　　就在此時，一顆頭顱赫然冒出。

　　剎那間，曉鏡陡地朝前跳去，完全不留一點時間讓來人反應，墨黑長髮肆意飛揚而起，淡薄的櫻花香氣率先侵襲了對方領域，她的舉動使得一陣狂風猛地自身畔捲起，挾帶著漫天花瓣，美麗，卻充斥著危險的侵略感。全身澎湃的血液正鼓噪她使手中的武器脫手而出，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但在及時看清對方面貌後，僅是一秒之差，她將匕首射歪，幾朵不經世事的小花瞬間凋零了生命，再也留不住最後的芬芳。

　　是一頭小狼。

　　「啐。」她猛地往後跳了開來，舌尖的血腥味適時阻擋了她殺戮的念頭。

　　本以為是來復仇的人，沒想到只是個誤闖領域的小狼。

　　她還沒有殺過狼，不曉得滋味如何。曉鏡忽然閃過這絲渴望。

　　「住嘴！」猛地回過神來，她朝自己罵道，並持匕首狠狠刺入自己的右腕，再拔出後，頓時鮮血如注。而這股疼痛感確實使她清醒許多了。

　　小狼直直地瞅著她瞧。

　　曉鏡對牠再也不感興趣，轉過身，欲往樹的方向走去。但見小狼亦步亦趨，似乎完全不怕她，甚至在她跳上樹之後，仍不死心地在樹下徘徊著，幾度痴痴地抬起首望向她。起初曉鏡認為牠是被她手腕上的血味所吸引，所以想將她當作獵物。但這個念頭方湧上便讓她覺得可笑。

　　因為她很清楚，這頭小狼根本辦不到，也沒這個本事。

　　但不知為何，小狼始終沒有知趣地離開，反而還笨拙地用爪子耙著樹皮，嚶嚶地朝樹上的曉鏡叫著。這莫名的舉動反而讓她的心動搖了。

　　不，她是殺手，怎麼可以這樣就動搖……

　　真是一隻愚蠢的小狼。年紀尚小沒有經歷，毫無辨識危險的能力，遲早都會面臨死亡，既然如此，那今日，牠就注定該死在她的手下。

　　曉鏡站起身來，緊抿著唇瓣，穩穩地立於樹枝上頭，一手扶著樹，由上往下睥睨著小狼。就在這不經意的此時，她意外知悉真正的原因了。

　　一頭母狼正癱躺在不遠處的森林裡，雖然不甚清楚，但似乎已沒了氣息。

　　這頭小狼正在向她尋求援救。

　　或許牠以為她能救活母狼，也或許牠已知曉真相，正因孤苦無依，所以才不怕死地向唯一撞見的她尋求依靠。

　　「……你可要跟我？」這會兒她沉吟了會兒，再次跳下樹，與其四目凝視半晌，朝牠伸出柔荑，雖面無表情，口吻卻是流洩出幾分柔情。

　　小狼像是能夠聽懂她的話似的，微仰起首，黑溜溜的珠子盯著她，冰冷的鼻翼溫順地抵上她的指尖，輕柔地喚了聲。但在這番舉止過後，小狼有些狼狽地往後退了幾步，重新望向曉鏡的眼神多了分猶豫、掙扎，還有幾分害怕。

　　不同於右腕的傷。她的指尖或許還殘留著殺害上個目標的血味。

　　小狼也嗅出來了。

　　縱使再害怕，但牠也只能依靠我了，不是麼？

　　「那就這麼決定了，眼見今日是個很美的月夜，我就喚你月曦吧。」

　　許久，小狼卸下防備，輕柔地應了聲算是贊同。隨後甩了甩首，忽然打了個噴嚏。

　　「曉鏡，這並非吾之名。吾真正的名字……早已埋葬於夜色之中。」倚在樹下，月曦躺在身畔，兩者相互取暖。她恍惚間微啟唇瓣，嗓音輕細猶如囈語。

　　她舉起柔荑抵上櫻色唇瓣，在月色的投映下透著絲淡紅，雖不足水潤。卻也極為誘人。隨後，她緩緩將手移至眸前，熠熠星光頓時全被隱了去。

　　奪去了眼前的明亮，她讓占據目光的黑暗噬去心魂，自行墮入混濁的泥沼之中，獨自悼念過往──即使右腕上的傷已包紮妥當，但她依舊嗅到了血味──那絲指尖上醉人的甜腥味。

　　吾之手足此生僅識得殘殺之苦。

　　而她終究也將步向同樣宿命。

　　組織崩解後，其他人也是一樣的……覆巢之下無完卵。

　　她僅是幸運了些，多活了十幾個年頭。

　　姊姊，我比妳幸運許多……是不？在那雙稚嫩卻不見一絲害怕的眸底下，她在那雙鮮明的瞳孔中驚見自己的雙眸也映入其中，而裏頭湧現的是股茫然，以及對無法預測日後殘酷的恐懼。

　　是的，妳比我幸運許多，不必再為世界的殘酷所苦。曉鏡。

　　為了妳，我選擇在那時拋去了我的名字。

　　所有痛苦就由我來承擔，而這當下難得的美好，我願與妳共享。

　　那股由淚水交溶而成的甜腥味早已深入她的肌膚，甚至也已悄悄潛入血液之中，植入心扉，永遠不會散去。

　　月曦的頭顱輕輕動了下，靠緊了她的大腿。剎那間猶如無聲的安撫。

　　難得地放鬆下來。她輕斂下睫，同時也斂下了身子與心底的寒意，順從於那股與手足同樣純粹的溫暖。

　　簌簌──簌簌──此時，她等待已久的聲響已經莽撞地闖了進來。

　　月曦，你可還願意跟我？

　　小狼正陷入甜美的夢鄉，伴著與其信任的人兒。

　　對不住，即使你願意，但我也只能讓你跟到此。好好睡吧，你的宿命注定不該於此殞滅……

　　真好，這次我能守住你了。

　　無法改變手足的命運，受命將之殘殺，而自身則以墮入殺戮而活。

　　但這回不同了……

　　這回我願意以命守護，守護這份純粹──以曉鏡之名，直到最後。

後話

　　傳言中清冷且致命的夜櫻為王者殺手，但若起了絲波動，定將隨之反噬……

　　「吾已捨棄夜櫻之名。吾名為曉，為留守此生幸福之明鏡。既然有幸獲得此次機會，就由你與明月共同見證夜的殞滅與曉的再生吧！」她揚聲喊道，率先朝來人宣示。月曦應聲驚醒，下一刻又讓她給單手擊昏了去。

　　不必讓牠看到這一切。

　　很好、真的很好──她等的正是這日。為了等到一個能夠了結她性命的復仇者，她已經等得夠久了。或許在她心底，那塊凍結的冰早已因沐浴於這股溫暖的月華而逐漸溶解，進而淌了開來……

　　「正合我意！」來人果斷現身，毫不掩飾那股濃重的殺意。

　　鏗鏘聲無情地撕裂寂靜──刀光劍影屢次將月光包夾於混雜的沙塵漩渦之中，卻還是阻不去那股籠罩於大地的銀白光華。

　　待飄零櫻花飛濺於地，狼嚎既起。

　　唇畔勾起抹不同於以往夜櫻般清冷，而是道異常清艷的笑弧。

　　夜，不再是夜。那宛若與地平線相互緊繫、震懾不容忽視的月華幾近溶入湖水之中。而那柔和的銀色月華，無聲卻帶霸氣地扯裂當下的墨黑布帛，悄悄地將大地占據了去，且同水波般逐漸擴散開來──

　　滑至葉緣的銀白甘露悄聲滴落在那尚顯紅潤的指尖上頭……在其褪去血色之前，曾經同夜櫻般絕美卻淒冷的人兒在最後一刻被那股絕對寂靜的溫暖所包覆，掛於唇畔的弧線封印於暖意之中，孤身步向凋零。

　　而曉，於此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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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題。但滿月已過（淚
這是昨天來不及完成的賀文。
像是在呼應我的心情，本來沒打算弄壞結局，但寫到最後還是變悲的了。
直到剛剛才好不容易趕完。各位，遲來的中秋節快樂！（淚眼撒花（喂